我不再是我,我还是我:《1Q84》告诉我

陈樱花

<h1><br /></h1><h1> 《1Q84》火爆全球的2009年,它有多畅销多火爆,我是记忆犹新的。一部小说到了每秒就能卖出7本的程度,作为地球人,恐怕想不知道它也难。九年过去了,当时书店里畅销书榜单上,书店的角角落落,充斥着人们眼球的,到处都是这本书的场景依然清晰如昨。但当时的我,实在是没有余力来启动如此长篇的小说阅读。那时的我刚刚扔掉自己断断续续准备了一年,但还是被导师否了的一个研究主题,又开始另外一个主题的博士毕业论文写作。那一年,整个人忙到无暇顾及任何其它东西。所以,《1Q84》的阅读就此被耽搁下来,直至九年后的今天才来补课。</h1> <h3><br /></h3><h1 align="center"><b><font color="#167efb">故事的展开:关于本体论的思考</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br /></font></b></h1><h1><b></b><font color="#167efb"></font> 初读村上春树小说的人,会觉得他的小说中总是有一些玄幻或者诡异的情节设计,让人理解起来要颇费些脑细胞,但往往苦思冥想后却还是难解疑团,比如去年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中让很多人感到费解的身高只有60厘米的化身为画作中骑士团长外形的理念的存在。</h1><h1> 在《1Q84》里其实也有类似的设计。书中,在深绘里写的小说《空气蛹》中描写的从死去的山羊嘴里出来的little people虽然可以将自己的身高控制在30-70厘米之间,但一般来说大部分时候总是控制在60厘米左右。七年之后的《刺杀骑士团长》中,骑士团长的身高也沿用了这个统一的60厘米的高度,也算是这一情节设计中村上个人比较喜爱的一个数字或是小细节上的坚持吧。身高只是个闲谈,在村上的小说情节中并不重要,管它是60厘米也好,70厘米也好,对故事的展开并没有什么影响。真正重要的是不管是little people,还是骑士团长,这种在唯物世界中无法想象,也无法认可的存在,却始终存在于村上的故事情节设计中,并且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衔接故事的作用。其实,无论是《1Q84》中青豆自己定义的1Q84年,还是天吾借用自己读的故事中的说法——"猫的小镇",很显然,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不同于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那个天空中挂着两个月亮的世界。两个月亮,一大一小,一黄一绿,带着无穷的暗示和隐喻。而《刺杀骑士团长》中,作者则为我们描绘了隐喻世界和双重隐喻世界,一个有着分隔现在世界和另一个奇妙世界无色无味的河水的地方。</h1><h1> 有人批评这样的设计是村上春树江郎才尽,或者难以突破自己的情节设计框架,甚至还有人批评村上的这些设计只是在故弄玄虚,却又因他本人是个大学毕业于戏剧系的文科生而嘲笑他缺乏自然科学知识,所以他的设计由于缺乏科学知识支撑而显得过于简陋单薄。但是,从另一个作为哲学思考的层面去考察的话,似乎得出以上结论的读者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村上的内在精神世界和思考方式。</h1><h1> 无论是little people,还是骑士团长,无论是1Q84的世界,还是隐喻世界,村上春树多年来一直在沿着一条线持续进行着思考。他想表达的更接近于哲学上对本体论的探索和将这一思考在小说中的演化。村上chun树小说中始终贯穿着的情绪始终是疏离而迷茫的,正如几个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对于本体论的追寻、反对,再次恢复的循环中,人类却还是始终无法断言世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h1><h1> 我们常常认为本体论的奠基性贡献源自柏拉图,闪光于黑格尔,中间还乱入了一个非常伟大的笛卡尔。柏拉图所说的分裂的两个世界,也就是影像和实体,或者说是本质世界和现实世界两个世界的思想在《刺杀骑士团长》中用现实世界和隐喻世界来进行了表现,也用骑士团长这个鲜活的形象来表现了"理念"的具象化。而在《1Q84》中则用1984年的世界和1Q84年的世界进行了区分。而且,《1Q84》中通过空气蛹制造出来的分身,自然导出了读者对于本身和分身关系的疑惑,这也似乎在一定意义上解释着影像和实体的关系。显然,村上春树是赞成本质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本无鸿沟的观点的,也就是说,他属于理性主义一派。当然,如果他属于不承认二者存在的经验主义观点一派的话,我们自然也不可能看到他小说中所描绘的种种两个世界的情节设计,小说也就不存在了。</h1><h1> 同样选择了理性主义的笛卡尔作为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功绩我们暂且不论,只来看看他作为哲学家的那句千古名句——"我思,故我在"。笛卡尔通过"我思",想要把握"我在",因为只有"我在"才是通向彼岸世界的桥梁。《1Q84》中天吾的父亲在进入昏迷状态期间,其灵魂本身仍然会游离出体外去征收NHK电视台的电视收看费。作为收费员去收费是他一生都引以为荣的职业和行为,所以他留下遗言,一定要穿着NHK收费员的制服去火葬。他固执地去敲过青豆的门,去敲过住在天吾居住的同一栋楼里监视天吾的牛河的门。尽管他本人的肉体只能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但这个把一生都奉献给收费的平凡男人的人生,似乎只有收费这一件事让他热衷和热爱。《刺杀骑士团长》中类似的情节设计就更多了,比如朋友的父亲,无论是老画家的分身也好,还是灵魂也好,都能在深夜里跨越千里从疗养院回到自己的故居,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曾经藏起来的那副刺杀骑士团长的画作。主人公画家本人也能通过意念,穿越千里在梦中回到已经和自己离了婚的妻子身边,经过梦中的性交后,实现现实世界中的让妻子怀孕的结果。只要"我思",必然会将出现"我在"的状态。至少,村上春树在进行小说情节设计时,明显是倾向于这一哲学脉络的。</h1><h1> 村上春树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大多是有一点非一般,不普通的特质的。他们矛盾,分裂,有时却又迷茫而执着,正如《1Q84》中的青豆和天吾这两个主人公。两个人都有着深受父母伤害的童年经历,长大后青豆莫名踏上了充当特定刺客的危险之路,而天吾这个从小被人各种称颂的数学神童,体育才子,却选择了最平凡最不起眼儿的补习班数学老师这样一个与自己的数学资质并不匹配的职业,业余时间写小说也还没有正式出道,却因为重新改写《空气蛹》事件被卷入了那个被称作"猫的小镇"的奇妙世界。不知道在进行人物设计时,作者对于人的自然本性和自为本性到底想要表现出一个怎么样的组合,但所有的诡异和不寻常,当我们用本体论的哲学来解释时,一切就都立刻变得分外合理了。虽然本体论是西方哲学的主流思想,但想想,其实我们东方古老的哲学中又何尝没有类似的唯心主义思想被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去呢?东方神之又神的对于所谓"气",所谓"理",所谓"心"的探究,也同样显示了祖先们对于唯心主义的不断思索,管它是客观唯心主义还是主观唯心主义。只不过,我们表现在文学作品中的,更多的是我们熟悉的神仙鬼怪一类的东西而已。</h1> <h1><br /></h1><h1><br /></h1><h1 align="center"><font color="#167efb"><b>因为爱情,还是因为执念?</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b><br /></b></font></h1><h1><font color="#167efb"></font><b></b> 村上春树的长篇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虽然都写得篇幅很长,但是故事情节却往往单纯到可以用一句话来轻松概括。《1Q84》更是如此,前两册一直轮换用青豆和天吾两个人物来做章节标题,第三册中又加入一个牛河。但主要的故事梗概就是青豆和天吾这对幼年时互有好感的男女,历经20年未曾见过面的岁月却一直想念着对方,在三十岁时再次相聚的故事。</h1><h1> 我们可能会不由自主地说,这是一段令人感动的坚贞的爱情,犹如最近我在看的一部名叫《亲爱的恩东啊》的韩剧(如果想更能体现剧情和更尊重原文一些的话,翻译成"我爱着的恩东啊"更好)。剧中的男女主人公也是在十几岁时相识,不久后因故断了联系,十年后偶然再相逢,已经成年的两个人深深爱着对方,但没多久却又一次意外断了联系,直到又过了十年后才实现了第二次重逢。开始我会被男女主人公对爱的执着和两个人心中保留的简单而浓烈的爱而感动,可看到一半时候我开始怀疑,这,果真是真正的爱情吗?幼年时候,当我们还不知道爱一个人为何物时,对某个人的好感到底是爱情还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用来感动自己的执着而已?《1Q84》中十岁的小男孩天吾和十岁的小女孩青豆在某个初冬放学后的空旷教室里,出自对对方朦胧的好感,青豆主动握住了天吾的手片刻,之后跑开。然后就是20年后二人在1Q84年那个世界里的某个初冬的夜晚再次相见相爱的故事。小说中间出现了二人在漫长的20年时间里偶尔都会想起对方,但都不去刻意查找对方的消息。抛掉过分渲染的文学要素来看,至少我觉得,这离爱情还有着很远的距离。</h1><h1> 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需要一个温暖的依靠,尤其是在孤独和痛苦时,这个温暖的牵挂会成为让人活下去的勇气。我想,天吾对于青豆,青豆对于天吾,更大程度上,不是由于爱情,爱情其实在30岁的他俩重逢前其实根本没有来过。那么,让他俩坚信,他们要找到对方的到底又是什么呢?甚至让青豆在杀死"先驱"leader时跟leader毫不犹豫地做了一笔交易,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得天吾的安全。 如果不考虑背景的话,宁愿牺牲自己生命来换得自己喜欢的人的生命,除了爱情,应该不会再有其它解释了。但是,如果考虑到青豆当时的实际处境的话,这到底是不是爱情,却又要进行一番掂量。当时的青豆已经身负几条人命,其生命本身的安全已经谈不上有保障。更何况,杀死"先驱"的leader后,如何能逃过守候在房间外边leader的两个专业贴身保镖之眼,安全走掉的可能性其实实在是非常之低。用一个几乎已成定局的自己将要丢掉的生命来做一笔交易,换得一个在漫长冰冷艰难的岁月中内心深处留下很多温暖记忆的人的生命,应该算是一个理性的选择,但其实其中爱情的成分似乎并没有那么大。现实地说,这更像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交易,也是一个能充分感动自己,让自己死得了无遗憾的决定。</h1><h1> 村上春树一直是个在世俗生活中拼命想要跟世俗生活保持距离感的人,疏离感是他在写小说时会以各种情节设计所要体现的东西。他不写充满烟火味道的夫妻生活,即便偶然出现,也很快就会一笔带过,接着马上把故事处理成离婚、离家出走、死亡等等逃离的形式。所有的感情当时都真挚,所有的情绪当时都有含义,但是过了也会了无烟尘,尽管有时候还会想起,但也无需再去过分追忆。比如《1Q84》里天吾一直还算比较喜欢的那个比他年纪大的有夫之妇女朋友。虽然他偶尔还会想起,但是在被她丈夫发现她偷情后将她处理成了"已经被丧失"状态的那个女人,究竟是死了还是生不如死,竟然也没有触动天吾更多的情感,只是停留在偶尔想起的程度。</h1><h1> 披着爱情外衣的,究竟真的是爱情,还是仅仅是我们内心自我的一种执念而已?人生太过艰难险恶,爱情这个温情的词语,是不是会在一定程度上让我们暂时以为自己并不孤独,或者让我们尽量不要让自己冷漠到只是保持自己活着?</h1><h1> 爱情和以为是爱情的执念之间,又该用一条怎样的线去区分呢?</h1> <h3><br /></h3><h1 align="center"><b><font color="#167efb">出口,出口!</font></b></h1><h1><b><font color="#167efb"><br /></font></b></h1><h1><b></b><font color="#167efb"></font> 在物理世界里,当我们想要走出某个被限定的区域时,必然需要出口。正如故事开头当青豆要按照柳宅老夫人的指示,去酒店刺杀某个人而坐在出租车上赶路,但却遇到大堵车时,青豆需要一个出口来摆脱被堵在路上的局面。这是看得见的普通世界的出口。当人需要发散内心的紧张感、压抑感或者不良情绪时,自然也需要出口,比如和青豆有着一样奇特找陌生男人寻欢的女警,她们通过和陌生男人做爱来找到解除压力,抚慰心灵的出口。这是现实世界中人类精神层面的出口。</h1><h1> 在村上的小说中,本质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似乎也总是会被设计出一个类似的出口。就像《1Q84》中高速公路上的台阶,走下去就从1984年进入了1Q84年的那个世界,一切都变了;走回来,就从1Q84年逆向来到了一个不同于1Q84年的世界,是不是原来的1984年虽然还不是很容易判断,但至少已经脱离了有着万千奇怪事件发生的1Q84年的世界,似乎一切又都没有变。《刺杀骑士团长》中,从现实世界进入隐喻世界的出口是长脸人出现在地面之上的那一块地方,小到似乎无法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却最终能够让一个人通过。通过了那个出口,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有着各种新奇风景的,令人难以理解的世界就跃然眼前。但反过来从隐喻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出口却变成了免色涉帮助主人公一起打开的那个地穴。</h1><h1> 用让我们感受得到的出口来区分本质世界与现实世界,又用让我们看得见的出口来连接本质世界与现实世界。而我们,可以在两个世界里飘荡的我们,当我们飘过这两个不同的世界后,我们似乎还是我们,就像天吾和青豆,活生生的两个人不但没有死,反而通过出口成功逃离了那个荒谬的1Q84年世界中"先驱"的追杀或者要求的谈判。但当我们逃离后,我们似乎已经不是我们了,再来看天吾和青豆,天吾在无意中已经成为little people的代言人,而青豆自己本身,或者说青豆的子宫,已经俨然成为了空气蛹,里面在制造着更多的little people的分身。这样的他们,其实当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健身教练青豆,也不再是补习班数学老师加业余写小说的天吾了。甚至连高速公路上连接两个世界的出口附近的广告牌上,给车加油的老虎拿加油泵的方向也莫名其妙地和第一次下去时对调了。</h1><h1> 人需要找到出口,政治信仰也需要找到出口,村上春树小心翼翼地触碰了20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社会中部分知识分子信仰空想共产主义的政治团体和政治动向这个话题。从单纯的厌恶资本主义社会,到或追求政治革命或追求天人合一的朴素生活方式,再到"先驱"莫名转变为奇特的宗教组织,而绝对无神论者,先驱的Leader,也就是深绘里的父亲又是怎样才突然变成了那个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同的,奇妙的"听声音的人"的呢?相信这些未曾给出明确答案的疑惑,每个读者都会为它找到自己的出口。</h1><h1><br /></h1><h1> 而在我们自己或单调或精彩的日常中,我们的出口又在哪里呢?</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