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启蒙四天”（上）

邓永平

　　吴晓波出了一本书叫《激荡三十年》，描述改革开放30年中国企业的成长史。现在想想，我从乡下出来广州读书，继而在珠三角游离浪荡，也有30年了。在那个没有移动通讯工具的年代，公社的固定电话通知我这个乡下仔走到了省城，第一次见红绿灯，第一次发现广府人“饮茶”不是饮茶，第一次坐公交车、火车和轮船……这样的我，比大学报到时间提前了四天到广州，那四天，在永和哥的关照下，我见到了很多老乡。可能他们很多已经不记得了，就这四天，对我这个黄毛小子来说，正是启蒙时期，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和村的梓叔对我不遗余力的帮助，虽逾三十载，因为往往第一次，仍是最难忘，满怀感激。

一、 进城读书的“行头”

　　八十年代和村大队有一部手摇电话，现已绝迹，一根电话线串着好几个村，当时没有程控电话，更没有BB机、手机。是全村唯一与交界联系的工具，举足轻重呀。由于线路问题经常听不清，通话时必须大喊大叫，我想农村人讲话声音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打往不同线路的电话需要人工交换机转接，双溪公社只有一部交换机，接线员是很让人羡慕的工作。幸运的是，当县教育局打来电话，要我去取录取通知书时，当时在大队部值班的广茂哥接到电话，并且听得很清晰。以至于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工作。

【旧时手摇电话】

　　大嫂行嫁的皮箱。18岁去广州读书，从农村到省城，户口农转非，这是质变，人生大事！以前读中学时使用的木箱又旧又残，显然已不合事宜，按志兴叔说的用起来不自信，家里又没有什么行李袋，在这节骨眼上大嫂永英好有担当，把行嫁时最贵重的皮箱贡献出来，按风俗说那是百宝箱，女人藏银子的地方，真是雪中送炭呀，记得那箱子还带有当时最时髦的密码锁。有了这个箱子，就有了胆量，有了城里人的样！后来工作搬了几次家，把百宝箱遗失了，现在想起来实在没良心，对不起大嫂。

　　藏巨款的“暗袋子”。去广州要带现金，并且贴身带才有安全感，当时银行还没有联网，更没有微信转帐，尽管读书不用学费，只需交42元的书费，但把半年的伙食费带上，这样加起来有五佰块钱，可是个巨款呀！当时“溜子”（贼）闹得凶！按腊哲核讲，大东墟还是“溜子聚散地”呢，一般的裤袋是藏不住的，可能还未离开大埔，钱已不见踪迹了。怎么带？还是老爸经常出差有经验，提出要在裤腰内部贴身处加个“暗袋子”。当时志猛哥宝珠还呆在农村（后因计划生育，为多生一个男孩登科，被德胜哥穷追猛打，无奈来到广州做生意，被动发大财的，他们俩能有今天的好生活从来没有忘记德胜哥。），过着春种秋收，男耕女织的生活，宝珠从万兴师傅那儿获得真传，开裁缝铺，我们让她在裤腰内里裁多一个“暗袋子”，把钱放进去，皮带一拉，安全得很！

志猛哥（左） 宝珠（右） 登科（中）

　　这个“暗袋子”不是随便人有的，平时生活在农村，有也没钱装，斗知多。全家老爸当家作主，并且单位经常派他出差汕头、福建等地，只有他才拥有，把全家的财产装在袋里！我们平时只有远远观之，神往之，从来没有非分的想法，没想到我一下子也拥有了。

【暗袋子】

　　剃头。 “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男人头，女人腰”，接着去和村第一理发铺找理发总监争详哥，剃好头，打扮一下，那可代表和村形象，一点都不能马虎！飞荣哥说过，世界大乱都吾使惊，唯独头发不能乱。当时剪发师傅属于有工夫手艺的人，在那个年代也属于入流的营生，比纯农强。标配：一块香皂、一条面帕、一只装剪头发的箧毕的、一块磨刀的牛绑皮。大细老嫩，哺娘男夫，一边东家长西家短闲卿，一边慢腾腾的剃头。时不时狗过来看看，鸡过来杰杰，顺便拉坨鸡屎。按玄汉师的满儿子罗彭年老板讲的，时光都被剃头师父拉慢了。

【手动推剪】

　　思想教育。最后一关就是老爸的思想教育工作，具体说了什么，时间久都忘记，唯独华阳伯的故事还记忆犹新（华阳伯是士花姐的父亲，梅溪维丰老板的阿公，他第一次去广州探望建雄哥，当时大埔至广州的客车要在河源市东源县灯塔那儿换乘，因打瞌睡没人提醒，他又坐车回到出发地大埔车站，幸好司机好心，在没有多收钱的情况下，再让他坐车去广州，转来和村后，华阳伯欢喜得从背头岭松树下到梅溪车里，逢人就讲，他如何花最少的钱，坐大客车"朕的享受"那么长的时间，非一般的意义，真划算！并且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广州人多闹热，东山口影剧院竞然每晚有电影，估不到天天都是圩日！梅溪乡亲听得如痴如醉，好酒好肉招待好几日），希望警钟长鸣。前两年党中央开展“三严三实”活动，学习时觉得格外亲切，才依稀记得老爸的说教，总结起来就是“两严两实”（严以修身严以律己、谋事要实做人要实），不得不佩服他老人家的超前意识，三十年前就有这样的政治站位，不愧是老共产党员，革命的后代。

　　长途车。当一切准备妥当，尽管开学时间（开学报到日是国庆假期后第一天）未到，老爸要我提前去广州，以适应新环境。“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不变的真理。记得国庆节前一天的下午三点，带着心中的憧憬，从大埔车站出发，当时卧铺车还没制造，长途车只是靠背高了点而已，叫“航空座”，车窗玻璃也不是左右推的，而是上下推拉，没一点力气还真的开关不了，也没有空调，公路是泥沙路，银江、明山没有隧道，道路绕山蜿蜒曲折，从大埔到梅县就走四个小时，用现在走高速的观念是理解不了当时的艰辛。

　　第一次去广州，心情特别激动，可能上天觉得我可爱，天蒙蒙亮，就比原计划提前一小时到达永福路车站。永和哥早已在等候，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万一永和哥收不到信件而不来接呢？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书信成为了我们彼此之间传递信息的唯一媒介，书信遗失也正常不过，当时可没有应急预案呀。

和村大队（摄于1978年7月）

二、一封书信带来的热情接待

　　我很顺利地在广州开了第一天眼界。那时永和哥已是大城市里的人了，但毕竟从农村长大的，懂乡下人的心事。他一切都为我安排好了，行程甚是贴心周密。人道是成熟的男人跟男孩的区别，在于体贴。首先把行李寄托在省检察院干部宿舍，当时山哥刚毕业，在那儿上班，省检察院在东风路，距华师大较近，行李不用麻烦来回折腾。接着拿了轻便衣服，回永和哥原单位（广东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冲凉，然后马不停蹄赶去火车站，坐火车去佛山探望亲戚。中午从石围塘坐轮船在黄沙码头上岸，去越秀公园看广州标志“五羊雕塑”，再专选公交车兜圈子路过白云机场（旧机场），让我远眺飞机，过足了眼瘾。以前在农村，由于家里田多，双抢的时候都要去帮忙，甚至是劳动主力军，割禾、打谷、晒谷、犁田、耙田、脱秧、插秧、耘田、挑担、挑粪、放牛等工作无所不能，偶尔有飞机从空中飞过，好像一只小鸟展翅高飞，给我们无限无边的遐想，总是在默念，飞机到底有多大？华阳伯曾说过，一架飞机就是一个和村！这次终于认识这“庞然大物”的真面目。

【越秀公园五羊雕塑】

　　回到永和哥的单位，已经晚上十一点，跑了一天时间也不觉得累，特别兴奋，走了广州、佛山两个陌生大城市，平生第一次坐公交车、火车、轮船，海、陆、空一步到位（看到飞机，飘飘然自己仿佛也坐过了似的），第一次看到红绿灯，当时还不明白灯光为什么会交替转换。深深体会到广州是繁华世界，在和村看到的永远是和村，走出去看到的才是世界。

【90年代的广州与和村】

　　记得唐朝孟郊四十六岁那年进士及第，满心按捺不住得意欣喜之情，化成了这首别具一格的小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感觉当时自己就有这种心情，特别坐公交车路过海珠桥、佛山祖庙，坐火车看到珠江桥，火车站那醒目的“统一祖国，振兴中华”标语，这些都是以前梦寐以求想看的地方。

【禅城祖庙】

【广州火车站】

　　为什么这样说呢?说来话长，以前在和村住的老屋，屋矮面积小，采光又不好，显得有点阴暗。为了过好年，每年寒假我都会去新华书店买画儿回来张贴，把客厅布置得焕然一新，诸如人物画儿刘晓庆、陈冲、龚雪、张瑜等明星；全国的山水画儿有北京天安门、长城、黄山、峨眉山、井冈山、桂林山水等；广东的当时最时髦的算是“羊城八景”，白云松涛、越秀远眺、珠海丹心（海珠桥）、双桥烟雨（珠江桥）、鹅潭夜月、罗岗香雪、东湖春晓等，这些画儿会给老屋增添光亮，喜庆。每次张贴完画儿，都会认真端详，默记心中，常常空想，发发美梦，时间久了使我产生了想离开和村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正如国胜哥人穷志不穷，虽然满身生疮（双溪中学毕业一大特色），但不忘初心，"如果有机会与这些明星拥抱仅仅一分钟，一生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那是对大咖何等的崇拜！没想到来广州才一天，就看到了这么多心仪的景点，看到了希望与光明！

【羊城旧八景邮票】

　　梦想，就是人的灵魂，是前进的动力。

从此信心十足，有了更大的奢望，也像党的十九大一样提出“三步走”战略目标——美好的生活，从出行开始，世界那么大，要去逛逛。第一阶段，从那时至2000年，走完广东地级市这小目标；第二阶段，从2000年至2010年，基本走遍全中国各省会中心城市；第三阶段，从2010年至2020年，足迹遍及世界五大洲。现在想想，当时这种戆狗趜飞雕（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不是立志读好书，干大事，没有马克思“为人类而工作”，苏轼“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的理想，而总是想着游山玩水，格局实在太低，难道不是贫穷思维么，辜负永和哥一片深情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