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韶光如逝水,诗酒趁年华;人间岁月因时尽,半壶清水煮老茶。</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谈起七十年代中后期,大家都会说,那时,国家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而在我的少年记忆里,却是我的家乡——威远煤矿最繁荣的时期,石油煤炭等能源企业作为当时国家"长子",其经济地位,可见一斑。矿上菜市坝,是所有矿山子弟都能忆起的一个巴掌大地儿,小小一个菜市场,一个关乎所有黄荆沟人油盐酱醋茶的地方,可以折射出她曾经的繁荣与喧嚣。</span></p> <h3>矿上与黄荆沟镇是不同的行政单位,矿上人除了户籍填黄荆沟外,与黄荆沟镇没有更多内在的关联,然而,一方水土却孕育了所有黄荆沟人。在我们小的那个时候,黄荆沟还不叫镇,叫山王区黄荆沟公社,四周山上还有土店公社巩固公社泥河公社。</h3><h3>我们习惯把炭坝子下面那一截,都笼统叫——"马路上"。矿山唯一的一条公路在山峦沟底蜿蜒曲折,将矿山与外面的世界联系起来,这条公路与小火车轨道的第一个道叉,也可以说是小火车道,就是矿上与黄荆沟镇从地理上分开的楚河汉界。菜市坝,具体地点就指道叉后面点,那块不大的一个露天空地。</h3> <h3>小时候,菜市坝是矿上人每天都要去的地方,不管天晴落雨,那里有全家人一日三餐的生活所需。单号是寒天,双号是逢场天,逢场天更热闹,而每月初的第一个逢场天,当然就最最热闹了。因为全矿职工统一月底打了工资,苦寒了半个多月,确实想打点牙祭了,平时如何节俭,此时出出手是必然的。早上八点过,不大的坝坝头,人群开始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各取所需。四邻八亲互相打招呼,她们或者大声欢笑,或者交头接耳,闲话点家长里短。菜市坝里并不大,先到的卖家占据了有利地头,后来者便没有了位置,乡民只好在外面的路边,只要是能落脚的地方,摆上自己要出售的农副产品。有时,连马路上两边都是卖菜卖水果卖肉的,摆满了,直正的是水泄不通。县城35队的定时客车,矿上运煤车经过时,再怎么疯按嗽叭,人群也只略略退一下,车如蜗牛般缓缓而行,司机无奈胡骂几句,就见怪不怪了。</h3> <h3>六七十年代,计划生育还没有开始,矿上家家户户大都是三四个娃儿,也不乏有八九个的"英雄妈妈"。每天天一亮,几张嘴就要吃喝,并不是件轻松快乐的事情。男性壮劳力,基本上还是不存在失业的问题,铁饭碗铜饭碗还是有的,不过,大都是下井去挖煤。虽然工资拿得高,必竟有生命危险的后顾之忧,能在地面谋一个工种,那个简直是削尖脑壳住里钻的事情了。</h3><h3>矿上职工的家属大都没有正式工作,其实也并不闲着,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睡,忙家务都忙得昏天黑地。我父母都是双职工,在我的记忆里,他们都脚不沾灰,忙得很,上了七十的奶奶,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收缀家务,负责买菜,做全家七口人一天的饭。每天早饭吃完后,老人家基本上都会去马路上一趟,买点菜回来再做午饭,我,如果是星期天或正在假期头,就跟奶奶一同去买菜。奶奶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三寸金莲,尖尖脚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飞机来了炸脑壳,于是我就负责背背篼提篮篮,老人家爬坡上坎就松活不少。一路上,人逢人时,四邻八亲的都会热情地招呼一句——李婆婆,买菜啊!</h3> <h3>菜市坝主要是卖时鲜果蔬的,卖稻田里抓的鲫鱼黄鳝泥鳅克猫的;卖鸡牲鹅鸭的,卖鸡蛋鸭蛋鹅蛋的;干胡豆干碗豆,狗儿豆、泥巴花生,才出的新米、酒米;卖高粱扫把的,刷铁锅的竹刷把,竹凉席,竹篾条编的櫈子椅子;卖锅碗瓢盆的,卖肥皂皂角的,卖猪鬃毛刷鸡毛掸子;卖豆油豆瓣、朽灰妹儿的,卖干海椒干花椒山奈八角的……</h3><div><br></div><div>菜市坝坎上还有一个面房,卖干面湿面,打包谷粉粉儿。往里的小巷子还有铁匠铺,打些锄头菜刀等农具五金,还有弹棉花的,制作铺盖棉絮的。还有补锅的,还有打家具的,补席子的,补凉鞋的,做轮胎底凉鞋的,卖鞋插底的,卖爆米花的,卖木脚盆的,卖婴儿背篼的,卖泡菜坛罐的,卖楠竹卖树子棒棒的,卖河沙水泥生石灰的。也有卖狗皮膏药的,卖打药的……</div><div><br></div><div>菜市坝旁边的合作社,玻璃柜台里卖擦脸的百雀灵、郁美净、雅霜;擦手的蚌壳油、铁盒盒的友谊;卖温水瓶、搪瓷盅盅、军用水壶;卖解放鞋、白网鞋、桶桶鞋;卖擦鼻子的手绢、围巾、耳罩;的确良、灯草绒、卡其布;卖油盐酱醋茶……</div><div><br></div><div>每到高峰期,菜市坝里面人山人海,全是大箩筐长扁担,大簸箕小笤箕。"开水烫背哦","哪个的箩蔸zan一哈","看到哦,秤砣打脚哈"等嘈杂声不绝于耳。反正觉得马路上菜市坝,是应有尽有,现在也觉得,名符其实的大山里面的小社会,一点不假。<br></div> <h3><font color="#010101">卖菜的,都是附近山上的村民,都是自家栽种的季节果蔬,抑或制作的干货,比如干豇豆干萝卜丝、干大头菜干盐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忙完农活后,不顾崎岖山路,千幸万苦,或挑或背,弄到菜市坝来换钱换生活。黄荆沟沟底埋藏的煤炭,不仅养活了全矿职工家属一万多号人口,还顺带雨露均沾了附近的无数乡民,这皇天后土,还真润泽八方。那个年代,还没所谓的菜贩子一说,工商明文规定,禁止长短途贩运,抓到,扣上个投机倒把罪,是扳都扳不脱的,说不定还胸前挂上个纸牌牌,写上投机倒把,划个大叉叉,再戴个高纸帽游街呢。</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那个年代,盐和猪肉都是专卖,矿上人吃猪肉只有在食品站就是杀猪场去买,凭票供应,量少的可怜。那时禁止私宰生猪,喂肥了只有上缴公社,记上工分,折下来领红苕包谷等粮食。在喂猪的过程中,常常有瘟死的半小大的猪及牛羊,这是村民可以私自处理的,村民刮尽粗毛,打整出来,入柴锅煮断血水,切成若干小块,放在簸箕头来卖,于是菜市坝就有了卖瘟猪肉的。也有地上铺几张芭蕉叶叶,胡乱堆放些血淋淋的牛肚羊肠等内脏来出售的,一股多大的膻味引来一群绿蝇倒处飞,肉嘎嘎哪去了?估计都供应给了大城市。</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我奶奶就经常买这种瘟猪肉和牛羊的下水,以改善全家人劳肠寡肚的生活。下水煮好切丝切片,都拿来凉拌,瘟猪肉喃,就切成小指姆大小的垞坨,下大铁锅炒,放点豆瓣,加上铡细的鲜红小海椒,浓郁的仔姜颗颗,大蒜片片,白绿相间的葱黄段,简直好吃惨了。尽管辣得嘶啊嘶的,辣得头皮拘起拘起地冒汗,甚至耳朵都辣蒙了,但是在薄油少荤的年代,这是全家人最欢天喜地的牙祭,至今没齿难忘。到了七十年代未,政策放开了,马路上才有了村民,敢正儿八经地杀一只猪,剖成两半,将鲜肉挂起卖,就是那种引进的品种——约克白毛猪。那吃潲水、喂牛皮菜红苕藤、喂包谷长大的猪肉,红白相间,肥实得很。我妈炒的回锅肉,爆得起灯盏窝儿,加上莲花白,就是我此生吃过最好最香的熬锅肉。</font></h3><h3><font color="#010101"><br></font></h3><h3><font color="#010101">那个年代能吃上猪肉,哪怕是瘟猪儿肉都是件很幸福的事,一家人,嘴巴多,往往都是父母自己舍不得杂吃,让给自己孩子吃,回想那时候真的心酸,父母们一生过得太不容易,其实,所有黄荆沟人和共和国一样,都在经历着时代的煎熬。</font></h3> <h3>马路上有条小河沟,沟边上有个小邮局,旁边有个露天茶铺子,供退休工人和等车人休息。营门口车站对面,一爿烂棚棚支在水沟边,两块缺角角的水泥板桌子搭起,几根烂板凳,山民童凉粉就扯起个摊摊卖黑凉粉,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上了岁数的人是不好意思上这逼促的地方去吃的,却挡不住年轻的好吃嘴些,味道销魂就是场合太难堪了。</h3><h3>黄荆沟镇街上有个私人诊所,有个名气多大的老中医李老师,他的儿子就是开小火车的李三;街上有个餐馆,里面掌勺大厨李权森;有个小照像馆,里面有个戴眼镜的佝背老头;有乡卫生站,缝纫社,供销社,大集体的餐馆,理发店,小茶铺,照像馆,新华书店,信用社,废品收购站。</h3><h3><br></h3><h3>夏天,奶奶总喜欢在菜市坝买好多鸭蛋,拿来包皮蛋泡盐蛋,营门口挨边坐到有几个婆婆,面前一堆谷草合的灰泥,小心翼翼包皮蛋,一直忙忙碌碌。我总看的入神,搞不醒豁这蛋在脏脏的泥里,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晶莹剔透,黝黑光亮,香气扑鼻,上面还有松丫枝影影的皮蛋的喃!</h3><div>买完菜,往回走时,奶奶不时也会拿几分钱奖赏我,去菜市坝坎下的合作社柜台里,买个万花筒,或一个风车车儿,或一片薄荷糖,或一根高梁杆儿,儿时的我,就够欢天喜地一整天了<br></div> <h3><font color="#010101">在矿上人眼中,儿时最温暖、最浪漫的回忆,还有小火车吐着白卜卜的蒸气,缓缓驶过菜市坝,那长鸣的汽笛声,回响在狭长的黄荆沟沟沟里。我们可以听到岩山折返的回声,它不仅唤醒了沉睡的矿山,也召唤着人们心灵中的希望与憧憬。不时,还有一队队的马帮从道叉上穿过,走在人车洪流之中,背驮着各种物资,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从记忆深处叮叮当当地走来,留下的一堆堆屎疙瘩,似乎还散发着热哄哄的草酸味。那一种纯生态的自然原景,洋溢着七十年代黄荆沟人,虽穷,却无忧的慢时光。</font></h3> <h3>难掩昨日的辉煌与喧嚣,进入八十年代以后,由于超强度开采,支援国家建设,威远煤矿煤炭资源加速枯竭,亏损加剧,企业开始步入困境。尽管如此,矿上,在多年柔软的时光里,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故事,作古的人们永远躺在了大山的怀抱,倾听山风的述说。而播撒到五湖四海的血脉,只要对矿山的风土人情、旮旯角角的细微之处,稍微多了解一些的,仍然会对威远煤矿心生梦絮,想念一生。<br></h3> <h3>(后记:故乡忆系列,写了十来篇,该杀角了。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自己,都不想让属于自己的细微凡事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是我记忆有多好,也不是旧时光有多么灿烂、多么温馨,只是想把逝去的岁月轻轻熨烫,揉进以后的以后。梦里的故事淘的差不多了,有意思的回忆都变成了文字,有什么意义呢?仔细想想,其实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