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王伊宁</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三、波澜不惊的青工生活</h3> 1974年春天,在实习了15个月后,我们回到了镇赉化纤厂。等待我们的并非是即将投产的好消息,而是因为建设周期太长、资金链断裂,化纤厂不得不下马的坏消息。<div><br><div>厂里开始陆续分流职工,拿出100人交到白城地区安置,这100人中,50名男工去了乌兰浩特钢厂,剩下50名女工去了白城毛纺厂及几家市招待所;还有一部分职工去了镇赉县其他工厂;我和大部分北京籍青工留在了原厂。</div><div><br></div><div>离家近的本县职工回家住宿了,剩下北京籍和其他外地籍的青工住在集体宿舍里。宿舍是用土坯与砖盖的房子,里面对面安置两铺炕,每铺炕睡4个人,行李则挂在墙上。记得我和翟桂华、李玲玲等4人睡一铺炕,那年冬天,炕道塌了没法烧火,找后勤部门的人修,人家说上冻了没法修,于是我们4个姑娘就整整睡了一冬天冰冷的土炕。说句冷笑话,真是“傻丫头,睡冷炕,全凭火力壮”多么悲哀啊。</div></div>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当年镇赉化纤厂的厂房</h5> 食堂的伙食也不好,中餐和晚餐都是高粱米饭,饭粒很硬,说句玩笑话,都可以当打猎的枪砂使了。菜肴几乎不换样,总是用泛黄的、油腻的高温肉炖洋白菜,或是煮得黑乎乎的茄子。那时候,男生每人每月定量30斤、女生每人每月定量28斤,其中有5斤白面、1斤大米。食堂为了省事,隔上十天、半月才蒸一次馒头,青工们只好拎着网兜排队去买,一次买上10个,拿回来挂在墙上,吃上几顿。细粮如此稀缺,卖给职工的馒头自然是缺斤少两,去晚了还买不到呢。<div><br><h3></h3><div>(注:高温肉,即长了猪绦虫的病猪肉,经过高温杀菌后再卖到市面上的熟肉。)</div><div><br></div><div>那是一个没有财富、均贫的年代,是否“会过日子”,自然成了评判人生价值的重要标准。按此标准,北京青工、尤其是男生都不被看好。当地人比较节俭,舍不得吃好的,省下钱来买几尺华达呢做条料子裤子穿上,或是买一块手表戴上,而北京青工、尤其是男的,则剩不下几个钱。他们的粮票不够吃,只能伸手向家里要,肚子里饥饿难忍,总想到外面搓上一顿饭。有一位男生甚至把自己的皮箱卖了,换了点儿钱买吃的,这件事成为厂里的笑料,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久。其实女生也很馋,我有几次去县城,就是为了买点儿好吃的,可是县城里也没啥像样的物品,连商店里的点心也没有油星。无奈之下,只好用全国粮票买几个红糖馅的烧饼,悻悻然地走回来。</div><div><br></div><div>我们都重新安排了工作。几位高中女生,因为文化水平较高,被安排做化验员、描图员或其他管理工作,我们几个初中女生则被安排到造纸车间,监视大气缸烘干纸并裁剪为成品。我的工作不算累,但也没有技术含量,就是看着均匀摊薄在毛布上的纸浆,被传送到旋转的高温汽缸上烘干,变成洁白的纸后再被1米多长的裁纸刀裁剪成规定的尺寸,然后在惯性作用下飘逸地飞入存放纸的大匣子中,这个工作是三班倒的。而几乎全部北京籍的男生都被分到搬运队和锅炉房,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儿。他们朝送车列驶出,暮迎原料进入;推车运煤,挥锹把煤块送入火红的炉膛;繁重的劳动使得他们更加饥肠辘辘。连吴双大学长也当了搬运工。要说双大兄真是亏,北京市8中高三的学生,马上就要高考了,却赶上文化大革命,于是大学梦泡汤而成为知青。</div><div><br></div><div>我们厂还有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群体,那就是文革中分来的5名大学生,他们分别来自清华大学、天津大学和哈尔滨工程大学,其中的王瑞乘大哥,文革开始时已读完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三年级,我的父亲曾经教过他高等数学。文革开始后,科研院所、大型企业都不正常招人了,原本学习核物理与核技术的瑞乘大哥,被分配到这个偏远县城的工厂,在机修车间当了一名技术员,转行干机械了。这些大学生的身份与工资都比我们高些,但生活同样清苦。相似的境遇与心情,使大学生与知青们很快打成一片,成为终生的朋友。</div><div><br></div><div>1975年初回京探亲,我得知河北涿县要建一个大工厂,正在招聘工人,为了能离父母近一些,我独自前往应聘,厂方竟同意接收了,于是我回来后向镇赉化纤厂的领导递交了请调报告。那时候,单身职工要求调动工作被视为一件很另类的事情,于是我被重新分配工作,进了厂里的基建队。</div><div><br></div><div>基建队的工作就是修路、盖房子,每天搬砖、和水泥、往房顶上递和好的水泥……,不用说是很累的体力活儿,可是自从下乡以来,我又何曾干过几天不累的活儿呢?基建队有7、8个大小伙子,大多是北京知青,整天在一起出苦力,一来二去就有了点儿哥们的感觉。有一次,县粮食局请我们去帮他们修建大门,为了酬谢,便置办了一桌酒席。大概我的表现不够矜持,时隔多年,每次与那些男生见面,总有一位弟兄对众人说“伊宁那次一共吃了12个花卷”,让我难以置信又拿不出证据来反驳。直到今年春节聚会,他才说了实话,我一共吃了6个花卷!这个数字在今天听起来令人吃惊,可是在当时,即便是女孩子,在饭桌上也是气吞山河啊。</div><div><br></div><div>幸运的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得到了瑞乘大哥一家的真情关照。瑞乘大哥总说他是我爸的学生,其实那是自谦。我爸教过这么多学生,都是上大课,有谁总会记住一位基础课教师呢?更难得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去关照老师的女儿。他的妻子翟桂英也是一位北京知青,比我大两岁,妻子的妹妹小翟跟随姐姐一起下乡,也进了化纤厂,于是我和小翟也成了好朋友。逢年过节或星期天,瑞乘大哥和翟姐总是准备好丰盛的饭菜叫我和小翟去吃,在他家可以吃到新鲜的猪肉和鱼,还能喝上几口白酒,后来我会喝一点儿白酒,就是在他家练出来的。</div><div><br></div><div>工作调动是一个漫长、煎熬的过程,尽管厂里已生产不了多少经济效益,但依旧不放人。我是一个普通青工,在领导面前没有任何面子,全仗瑞乘大哥帮我斡旋。待到厂里和县工业局批准了,涿县那边却黄汤了,于是我被挂了起来。家中父母万分焦急,赶紧托河南的亲戚帮我找接收单位,所幸找到了,于是我在仓促之间调到了河南洛阳,过上了吃白面、大米的幸福生活。这是于1975年10月底,我在镇赉县化纤厂已工作了整4年,刚满24周岁。</div><div><br></div><div>最难忘的,还有镇赉化纤厂外面的街灯,当暮色降临,灯光点燃,昏黄如豆,忽闪忽闪的,道路两边是低矮的厂房和民宅……</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