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沟里那道梁----怀念路遥

广陵叶健

　　第一次到陕北，踏上黄土高原，极目远望，总是让人有种瞬间停顿，凝固甚至窒息的感觉。

尽管从书中，电视上和图片里，曾经领略过黄土高原的印象，但真正脚踏黄土，登上高坡，那千沟万壑，莽莽苍苍，那塬，那峁，那梁，那只在高天上盘旋的苍鹰，一股无言的悲怆和凄凉扑面而来。

这就是魂牵梦萦的陕北？这就是路遥的故乡？这就是高加林、孙少安、孙少平的家乡？

越过一道道峁，一道道梁，我的心早已飞到一个叫“文汇山”的地方。

那里长眠着的一个人。

透过树丛，看见了那一块碑，一座塑像，一个圆圆的坟墓。

墓前方是他半身汉白玉雕像，雕塑中的路遥，平静而坚毅，目光远远地望着陕北的黄色土地。

墓的后方是一面宽大的石壁墙，上面刻他的名言“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

墓地四周有枣树、松树，其中有两棵路遥喜欢的白皮松。

从这里可以俯瞰延安和路遥母校延安大学，山下浑黄的延河水缓缓东流，河对岸的山峦，伸向远方，延伸到大陕北的苍茫里。延安就是路遥《平凡的世界》中黄原城，也是孙少平最初打工的地方，还是少平和晓霞重逢的城市，是路遥走出陕北的起点，又是他灵魂归结的终点。

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变革而成长。喜欢文学的人，对西北风的刮起，对黄土文学的流行会有很深的印象。

八十年代，我念初中，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影响着我们，那时候的影响主要是引发我们对人生和世界的憧憬和思考。

九十年代开始，我大学读的是中文，或明或暗地去读贾平凹的《废都》和陈忠实的《白鹿原》。实话实说，印象最深的还是庄之蝶与唐宛儿，田小娥与黑娃等人之间丰乳肥臀的性情节描写，总是激发我们青春的荷尔蒙躁动成长。

男生们故意在女生面前打着文学研究的幌子讨论当中的情节，惹得女生脸红与不安。老师便不停提醒男生要分清精华与糟粕，批判性阅读。 我们在偷偷地笑！

平心而论，路遥的《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是最耐读的，不仅仅在于它们是严肃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更为主要的是作品紧贴时代的脉搏，作者、作品和广大读者都与时代平行，没有历史的代沟和时代的脱节！

每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的时刻，我们都在收音机前准时谛听。仿佛是听另一头地方谢幕不久，甚至正在演绎的故事。

相对于《平凡的世界》里多条脉络，人物众多，情节复杂的长篇故事，中篇小说《人生》似乎更能引起人们的思考与讨论。

我们对于高加林的悲欢离合人生际遇的转换产生的爱恨，对于农家女刘巧珍的惋怜，对小资的黄亚萍的怨怒是发于心显于形的。

喜欢路遥和路遥的文字，高加林、孙少平等等，仿佛就生活在我不远的地方，我们仿佛就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这就是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魅力，和伟大之处。

曾经年少轻狂。

一九九二年，苏北平原第一场雪后，我曾经也有过写小说的宏大计划。题目先拟为《苏北的雪》，后来又改为《窑主》，计划是通过我父亲为原型，写这个平原上经历的，史诗般的改革开放。已经开了头，写了两三页稿纸的序章，好象是写苏北平原上的雪景。

后来看看那浅薄的文字，自己觉得好笑，只能作罢。但我后来一直保存着那两三页方格稿纸，哪怕是圆珠笔字迹都已迷糊了。

我也许一辈子就是个读者，成不了作者。但是保存它，是珍藏青春年少时曾经也有过冲动和梦想。

三十年后，一个读者面对崇拜者的塑像，相对无言，只是远远地凝视。

五月的陕北，草木葱茏，让黄土高原不再那么地单调，多了一份生命的绿色。太阳在西北方向的山梁上摇摇欲坠，血色苍茫。除了偶尔一声归巢的鸟叫，四周寂静。

雕塑模糊起来，我似乎看见他摸出纸烟，没有烟火明灭，只有烟雾缭绕。

他似乎又在沉思，他习惯了沉默和孤独，他一直是在这种沉默和孤独中构思和劳动。

读路遥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让我们穿透他的作品而进入到他的内心世界。

无论是在煤矿在学校，还是在宾馆在作协，他都从喧嚣和浮华中挣脱和逃离，宁愿在斗室中蜗居下来，哪怕是啃着冷的馒头，与老鼠作伴。在孤独中思考和创作。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他耗费了自己的生命，吐丝化茧，让他作品中的文字和笔下的人物有了永恒的生命。

经典的文学作品，是民族智慧的结晶，伟大的作家，是这个民族的脊梁。

路遥，就是黄土高原上，山沟沟里的那道梁。在这里，他心系民族，胸怀家国，把脉时代，思考人生。

在我印象中，陕北，黄土高原，总是与干旱、苦难、贫穷密切关联的地理概念。

感谢黄土地，给了路遥充足的养份，也给了一个陕北汉子朴实正直，赤诚坚韧

的品格。

感谢路遥，是他的文字让我们对黄土地有了这份深沉坚毅厚重的质感。读他的文字，让我们脊梁变硬，心肠变软。

人生路遥，且行且珍惜。我重又背上行囊，即将去面对自己的未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