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的村庄</h3><h3> 我生在黄土高原上,有自己的村庄。在那里成长的时候,我还是个黄毛丫头,并不懂得日后它对于我,会怎样牵骨连筋。</h3><h3> 印象最深的是,三九天里,贴身穿着小棉袄,在雪地里打滚,滑行,脸上两坨高原红在西北凛冽的寒风里化脓,溃烂,痊愈之后又冻裂,一次次反复感染。可我内心里,并不觉得痛。因为那会儿,爹娘都在最好的年纪,我心里踏实得很。每天凌晨六七点,我在娘的目光里走出村口,前往两里之外的小学堂。一路上,任性到从不回头看一眼,就很确定娘还站在原地,纹丝未动。能看见我的时候,娘绝对不离开。无论狂风怎样肆虐地刮,雪花飞得有多猛,娘的目光永远绕在我身上,挣也挣不开。</h3><h3> 迷上冬夜里,北风呼呼的声音,刮得大树和电线发出呜呜怪叫,和着村里狗与狗之间此起彼伏的争吵,我觉得躺在暖暖的炕上莫名地富足。我娘到冬天,总舍不得睡觉,整夜整夜做鞋,为我们还有亲戚娃娃们,每人每年做好几双千层底,听娘纳鞋刺啦刺啦的声音,我就特安心。煤油灯整夜亮着,为了省灯油,娘总是把捻子掐得非常短,灯光很昏暗。娘的影子在对面的土墙上印得特别大,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好像一副素描画。爹有兴致了,会在油灯下,读一段三国或者隋唐演义给我们,听得兴致盎然时,爹就犯懒病,早早睡去了。留下我和娘,黯然神伤。那会娘总教导我,你看识字有多好!</h3><h3> 害怕夏天,是因为我家永远有干不完的庄稼活。六七月,万物生长迅猛。麦田几十里,铺满黄金。风吹过,一浪一浪的,煞是好看。麦子熟了,娘最心焦,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弄饲料,把人和牲口安顿好,下地一整天,再见不上个人影。黄花菜,杏子都熟了,全是金黄金黄的颜色,每天我和哥姐们都要投入不断地劳动中,累得比狗还要惨。就盼着夕阳落山,天色快点变暗、变黑,可以爬上炕,美美地睡一觉。</h3><h3> 春秋季节,绿色为主。我过得怡然快乐。几乎每天放学后,都蜷在向阳的墙角旮旯读闲书。学业荒废,针头线脑不会,到学校了还偷摸读小人书。能认几个字,把爹没讲完的故事,从头至尾贯通,只是没有机会给娘讲,她实在太忙了。</h3><h3> 八岁那年,我家老屋在半夜里随着大山撤退,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山村都在摇晃。我爹慨叹老半天,说昨儿个我还和丫头们在那儿砍树呢,真玄。后来我就一直做梦,都是关于老屋,那里常常发生各种鬼故事,每每半夜惊醒,吓出一身汗。不敢跟娘讲,怕她担心。</h3><h3> 长大之后,与爹娘一起,我们离开了故乡。原以为,走得越远,记忆越浅,人在哪里都能生存。可是无数次,梦见我的村庄。它还是之前颓败褐黄的模样,狂风过处,卷起地上的尘土,散落在十里以外的地方。</h3><h3> 事实上,我的故乡如今已完全变了模样。柏油马路宽阔平坦,几乎代替了所有乡间小路。老屋门前的烽火台在风吹雨淋中,日渐消瘦,许多土地无人耕种,荒草丛生。狗尾巴草在金色的夕阳里越长越壮,小孩子们总把它们误认成芦苇丛。曼陀罗盛开在山野田间,肆意蔓延。核桃杏子散落一地,都无人认领。我的村庄,许多人都迁徙到城里。驴叫鸡鸣,骡子绵羊成群的景象已成过往。</h3><h3> 一直有个梦,用自己瘦弱的铅笔,描绘故乡最好的时光。可我写不出故乡时而悠远绵长,时而粗粝豪放的味道。谨以此书所有章节作为纪念,纪念一个村里长大的孩子,或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的故事,完成我对于文字,对于故乡的狂热眷恋。</h3><h3> 因为,离开故土之后,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走得那么理直气壮。</h3><h3> </h3><h3><br /></h3><h3> </h3><h3> </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