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麦收季

鲁海

那些年，一过小满，劳人们就该盘算过麦的事情了。

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这个时令，大田的麦子一天一个样。男人们几乎每天都要到地头转悠几趟，远处看看，近处瞧瞧，然后薅几穗麦子捧在手心搓一搓，歪着头吹一吹，判断一下成熟程度，再数一数粒数，最后一仰脖把麦粒揞进嘴里。

农家日子需要慢慢来，但是，像过麦这样的活路，提早准备是必须的。

首先是备物料。趁着好晴天，把粮囤之类的收拾干净，晾晒修补。叉把、扫帚、镰刀、扬掀、草绳，全都翻腾出来，一一做好排查。能不花钱尽量不花钱，实在没法用的赶个大集，一次置办妥当。其实，几乎各个家庭，每年都要更新增补一些简单的家什。比如镰刀、耙子、扫帚这类的易损工具。

还要准备伙食。所谓抢秋夺麦，“人怕过麦，牛怕过秋”。麦收劳动强度大，伙食也要跟得上。首先是推磨碾米，把最基本的东西备足。把仅有的麦子、玉米尽可能安排在麦收使用。还要买些便宜的时令蔬菜，比如黄瓜，西葫，小白菜之类，大蒜一定要买的，这是鲁西人的最爱。家庭条件好的还腌点咸鸡蛋。后来，讲究的人家就可以买几捆啤酒奢侈一把了。那时候的水果蔬菜都是季节性的，品种单一。麦口的水果主要有黄杏、椹子之类。庄稼人也把菜瓜、脆瓜当水果来吃。

那些年，麦收时候，学校是要放假的，叫做“放麦假”。麦假一般两周，让孩子们回家帮忙，也让“一头沉”的老师回家收麦子。

除了物料、伙食，开镰之前还要准备一个场院。

闲散地界儿早早地就被抢占一空，抢不到的只能在自家麦田的地头使场。

做场院要经过拔麦子、泼水、耙耢、轧实、晾晒几个环节。这是个细活也是个累活。

拔麦子泼水肯定属于累活。选好地片，测量好面积，一撮一撮把麦子连根拔起，不留麦茬。如果留下麦茬子，场院毛糙不平整。拔麦子，没经历练的手是扛不住的，一个号下来，双手手起炮了。那时候，一到过麦，我的手就脱皮，很迎时。手脱皮没法拔麦子，可以干别的活，总是不能闲着。

拔完麦子，套上老牛耙耢一遍。耙耢就是细活了，一般都由老练的男劳力干这活。人站中间，一手牵牛缰绳，一手摇着鞭子吆喝，一圈圈，慢慢地转悠。耙耢上放一只装满土的篮子，或者坐上个小男孩。耢的后面还得拴一个用草巴编织的“大尾巴”，负责地面趟平。

下一个环节就是“泼场”了。泼场是个力气活，男女老少齐上阵，大大小小的水桶全用上。一桶一桶提水，一瓢瓢均匀泼洒。要说提水应该是力气活，泼水既是力气活又是细活。力气小提不动，水泼不匀也不行。

泼完场，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视火候进行下一个节目：二次砘轧。二次砘轧更是个技术活，仍然由男劳力担当主角。一个麦收，场院做得好不好特别关键。场做好了好使用，又不瞎破麦子。

割麦子考验人的体力、耐力和技巧，不能光凭憨力气，也有个巧劲。村里有个“花牛二哥”，大集体那会儿，每年过麦都是他“拉头镰”。有人说二哥好吹，那不是吹来的。等别人割到地头，人家一袋烟抽完了。这跟骑车子一样，越落在后面越累。

一个人，一张镰，一块毛巾，一桶凉开水，一块磨刀石，一筐凉窝头，就是整个麦收的标配了。累了坐地头抽一袋，困了倒在地上打个盹，苦中有乐。

插镰时节，一般是“月黑头子天”。凌晨两三点起床，影影绰绰下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就能隐隐约约听到“刺啦刺啦”割麦子的声音。

微风吹过，麦浪轻轻摇动，路边的毛白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胆小的也不敢独自下地。夜里温度抵，披件棉衣是必要的，“割麦子大枣离不开棉袄”。也有迷糊的，割了大半夜，天一亮傻眼了：原来割了邻居家的麦子。下了力，人家未必满意。

力气活人人能干，技术活就不容易了。

比如砘场、扬场、装车、轧场、磨镰，都需要技术。有的大男人，干一辈子庄稼活，不会扬场、不会磨镰，到时候还得舍脸求人。

比如装车。看似容易搞不好也出岔子。利索人装的车子周正实着又好看，还不容易翻车。有的手脚不利索，心里没数，装的麦子少还容易翻车。一旦翻车，耽误功夫不说还“瞎”（丢””）麦子。麦收时节，人困马乏，急急歪歪，一家人说吵就吵起来，弄不好喝农药死人了。

事实上，歪麦车子的事情每年都有发生。村里的“荒郎三”，干活吊儿郎当，粗粗啦啦不着调，哪年过麦都出差错。有一年，正值麦收的关键时刻。临近擦黑，眼看着乌云翻滚雨要来了，他吆喝着老牛车，拉着一车麦子往家赶。拐弯处，老黄牛被突如其来的闷雷吓了一跳，连车带牛滚进路沟里。荒郎三吭哧吭哧把老牛拽出来，不管麦子，也不管下不下雨，抡起棍子按着老牛一顿狠揍，揍得老牛只瞪眼，老黄牛也算倒血霉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歪了车子打驴，给自己找个台阶”吧。

一过麦，乡下的节日红火起来。除了端午，还过十五。直今也不知道十五是个什么节。有了麦子劳人们就能过节了。出嫁的姑娘也可以趁此机会，包一锅韭菜猪肉包子，大大方方地回趟娘家了。

又是一年麦收季。如今，过麦不是事了，一律机械，三两天过完麦了。昨天还是一片金黄，今天已是一地麦茬。头里收割，后边浇地，接着播种。几天时间，完成了夏收夏种。产量高了，速度快乐，人享福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