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逝去的芳华

赵伟良

　　每一代人都无比怀念自己的青春，即便它是艰辛的岁月。公元1968年12月22日，伟大领袖发出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历时十年，牵动数千万个家庭和个人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从此拉开序幕。

1974年5月，原零陵地区财贸系统数十名应届高中毕业生来到江永县粗石江公社新建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的我们，心中满是对新生活的浪漫憧憬，举手挥别父母的不舍，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知青生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顶着星星走，踏着月色归”就成了我们的生活写照。在无边的田野里，我们经历了春播、夏锄、秋收、冬藏整个农业生产的过程，干遍了所有的农活。一年四季，循环往复。

　　下放的地点是湖南省江永县粗石江公社新建大队，因此叫做新建知青农场，一个至今让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后改名竹根塘村，现在又改名竹桂村，地名改了，当年的老村民思念之情没有改，而且越来越浓郁......

　　“燕子山”，因形如飞燕而得名，我们在山下生活了数年，只知其是都庞岭而未知其为燕子山，常年云遮雾绕，高不可攀。此山有四时之色，“春山恬淡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静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虽然风光无限，只是我们从来没有上去过，何时能登顶一睹真容？

　　“龙虎关”，风景秀丽，物产丰富，属于广西，距离农场八里路。到了赶“闹子”的那一天，我们必定结伴而去。由于当地民风淳朴，许多在湖南这边不敢发生的事情在这里都出现了，据说女生也敢做出“顺手牵羊”的举措来。不过后来情况发生变化了，有几位男生搞“行动”时出了意外，被当地人反剪双手捆绑在一颗有数百年树龄的大榕树下达数小时。这次重游龙虎关时，古树依旧在，未见被绑人！

　　“董支书”，实际上是大队的党支部付书记，当年带领我们劳动的负责人。为人老实本分，和善可亲，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大家都非常尊敬和喜欢的一位老人。每次回到粗石江的时候，都要去看望他，看着看着，老人的腰越来越弯了，耳朵也背了，我们自己也是花甲老人了！

　　众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老屋却在拐弯抹角处。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一处初来乍到的栖身之所。站在老屋的门口，门锁换了，进不去了，当年的青春美少女也成了资深美女了。

　　“井水庙”，是井而非庙，竹根塘村的生命泉，灌溉用水都来自于这口井。井水清澈，出水量很大，可直接饮用，甘甜可口。水源来自何处，不得而知。依我推断，旁边常年干涸的小河上游是有水的，流到某处全部渗入地下了。是否汇集后，由这口井涌出？

　　当年许多男生曾经住过的新建小学已不复存在了，原址上建成了新的村委办公楼，恢弘气派，但是我们怀念的依旧是那破旧的校舍，尤其是那些在这里做过“代课老师”的人！

　　“松树林”，一片位于农场与大路之间由松树形成的林子。松树高大挺拔，遮天蔽日，林中有一条小道，连接农场与大路。白天进入尚觉阴森，晚上绝对不敢一人通过，必须结伴而行。这可苦了一些胆小的女生，每当要通过这条小道时，必须请求男生的帮助。呵呵，是否有一些浪漫的事情发生呢？

　　远处就是当年民兵营长的家，那年月明星稀，我和爱国、小胖“扫荡”回营时，就是走的这条道，小路已经变样了，躲避一小时的水沟也没有了，我们也不复年轻了......

　　老屋旁边是我们几个男生住过的那间堂屋，一间做过鸭舍的地方，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里面的味道？反正我后来是逃离了！建筑换了，味道也没有了，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知青点”，全称应该是江永县粗石江公社新建知青点，我们生活了数年的宿舍所在地，原来为一片荒地。初来乍到时，宿舍还没有建成，所有的人只能寄居在当地的空闲之所，如仓库、榨油坊、大队办的小学或村民家中。建成后的定居点呈U形结构，男女生寝室各十间，南北相对，西面为食堂和仓库，旁边搭建了一个澡堂，厕所修建在西南角，两排寝室之间有一个简易的篮球场。然而令人唏嘘的是，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这片荒地上经历了一个轮回，房子从无到有，而后从有到无，从寂静到喧嚣，然后又归于寂静……

　　“甘蔗基地”，劳作的场所。由于下放的年代，正值中国与古巴交恶的时期，因此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种植甘蔗，以弥补国内的食糖不足。当地的熟田熟土不可能交给我们干这个，所以甘蔗基地设在一处乱石滩上，因此我们完成了从垦荒开始直至甘蔗生产出来的全过程。种甘蔗有“三苦”，即：挖蔗头之苦、剥蔗叶之苦和砍甘蔗之苦，尤其是剥蔗叶。“剥蔗叶”的时候，正值盛夏，艳阳高照，气温逼人，甘蔗的叶子上面有很多的白毛，叶边上有细细的锯齿，一不小心会划伤皮肤，因此一天下来总是伤痕累累，并且在烈日的炙烤下，穿着长衣长裤劳作，整天的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然而，我们离开后，当年的甘蔗基地变成了柚子基地，劳动强度降低了，经济效益却提高了……

　　井还是那口井，只是井台上的木架已经见不到了，但是打水的动作依旧娴熟。来自大山深处的井水，在当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但是现在也改为烧开再喝，与时俱进了。

　　“老曾”，当年的带队干部，大部分农友没少吃过他的苦。刚下放时，大家都只有十七八岁，正是“睡不醒”的年龄，天刚一放亮，操场里可听见一声猛喝：“出工了”，不用说此人就是老曾。四十多年后再见时，依旧作领导状，无论是叙旧还是合影，未见其露出笑容。

　　一条小路细又长，一直通往那砍柴禾的大瑶山。到了砍柴禾的那一天，不论男女，全场出动。到达指定的地方后，爬上山去，刀砍斧劈，将整颗大树放到，去掉树枝，推下山去，然后将其分成若干段，或两人抬，或一人扛，途中必须要休息很多次才能回到场里。一般是黎明出发，傍晚才能回来，这是个要命的活儿！

　　热情的“毛牯”，听说我们来了，匆忙从很远的家里赶过来。然后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做客，拿出瓜果招待。他记得每个女知青的名字，也不知道当年暗恋的是哪位美女，问他只是笑笑，眼里充满柔情，不过他的婆娘挺好看的......

　　修竹亭亭，夹道成林，竹香混着泥土的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一阵微风徐来，竹枝轻摇，斜舞清影，更有数位美女，让林间小道凭添几分意思。竹根塘的竹林常年青翠，离开数十载的美女们，心态依旧年轻。

　　木讷的“花牯”，农场的常客。与我们年级相仿，当年高大帅气，追求时尚。看见我们打篮球时穿的白色回力鞋，痛下血本花费八元钱购置一双。每天收工后，洗净双脚，穿上回力鞋到球场来观战，虽然不会打球，鞋子是必须穿的。据说某女生曾赠送一小照给他，于是来得更加勤快了……

　　“天书”，一本谁也不曾见到过的鸳鸯谱。漫漫长夜中，几个百般无聊的男生，在满身充盈着雄性荷尔蒙的刺激下，为农场54位男女生配了“对”。说来也巧，54位知青中，男女各27名，实属天意，故称之为“天书”。主编为刘开华，另有协编若干。40多年过去了，每次农友们聚会时，“天书”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过遗憾的是，天书中的“鸳鸯”在现实中并没有修成正果，怀有私心的主编将场里的第一美人分给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油茶”，值得永久回味的美食。制作油茶，先将从高山采摘的茶叶经过翻炒烘制，再配合适宜的猪油、生姜丝、大蒜瓣等混合在茶锅里热炒，用茶杵反复锤打至烂，味道、精华尽出，再加入清水熬煮成茶，盛入撒上葱花、炒米、花生米、油茶果的碗，配上好吃的点心，便成味道、香气独特的油茶，有驱湿避瘴、消食醒胃之功能。不过，当我们第一次喝油茶时，那个苦味啊......，至今难忘！

　　 “聚餐”，人生的快意时光。七十年代的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时期，各种物资都是需要指标的，知识青年也不例外。粮油副食都有定量，豆腐猪肉不能随意购买，尤其是猪肉，绝对是奢侈物，每个月的供应量大约是一市斤。因此，农场每个月只能吃两次肉，半个月才能聚一次餐。好不容易盼到了聚餐的那一天，内心激动万分啊！男生必定用漱口的杯子，到场里的酿酒房用一斤餐票换一斤米酒，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饭盆子装着自己的那一份菜，放在身前，杯子一举，二两米酒就下了肚，然后夹起一片肉放进嘴中，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当一斤米酒喝完后，往往还有大半份菜在盆子里。酒量大的兄弟起身再去兑换一斤，然后就开始划拳，在微微的醉意中，享受到了无穷的美好。可惜的是这种人生快意的时光，半个月才能体会一次。

　　“赶闹子”，在其他的地方称之为赶集、赶场或者赶圩，但是在江永则叫做赶闹子。当年赶闹子并不像现在一样，由一些摆地摊的商贩贩卖一些便宜货，而是当地百姓将家里饲养或者是种植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去贩卖，然后再购置自己所需的货物带回家。我们赶闹子的地方主要在湖南的粗石江和广西的龙虎关，有时候也去二十里外的桃川。虽然口袋里没有什么钱，但到了赶闹子的那一天还是要去的，最主要的还是赶个热闹，顺便也得到了休息。当然有的时候尽管手上没有钱，但回来的时候也不一定是空手而归，至于原因嘛，这个你懂的……

　　“许罗”，一只忠诚的中华田园犬，农场唯一的宠物，至今大家依然记得它的模样。至于为何名之为“许罗”，这个大家都懂的……。“许罗”守护着我们简陋的宿舍，也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快乐。每当开餐时，必定是从一间宿舍窜到另一间，盆子一响，“许罗”必到。“许罗”送别了一茬又一茬农友，每当有农友要离开时，似乎可以看见“许罗”眼中的泪光，正所谓狗通人性……

　　甲午暮春，五月一日，都庞岭下，竹根塘边，当年农友，故地重聚，立碑铭文，赋以谨记。

遥忆当年，感慨万千，仓库鸭圈，皆是寝室，盐水酱油，也成美味，乱石堆中，种植甘蔗，瑶山深处，砍伐柴禾，盛夏酷暑，参加双抢，寒冬腊月，劳作田间，酸甜苦辣，悉数品尝。

时光荏苒，四十年后，昔日农友，如约而至，叙离散情，解相思苦，聚首之时，唏嘘感叹，回首往事，潸然泪下，众人商议，共同出资，生活原址，立碑存照，碑上铭文，青春礼赞。

嗟乎！昔日喧嚣住所，仅存残垣剩壁，当年青涩少年，现已皓首白发。今日重聚，伫立碑前，祭青春岁月，存永恒回忆！

　　蓦然回首，40多年已经过去，青春早已没了踪影……虽然，知青岁月仅是我们人生中一个短暂的历程，但却是这辈子最难忘、最刻骨铭心的经历之一。我们这代知识青年参与了推动时代变化，同时也被时代改变。

有人说知青这一代人是不幸的，是因为太多太多的磨难落在了我们身上，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但我们也是幸运的，在广阔天地里品味过人生冷暖，我们懂的了收获，我们知晓了人生，我们锻铸了体魄，我们炼就了魂灵，也积累了一大笔人生财富，

感谢命途多舛的知青岁月，它坚定了我善待生命，感恩生活，珍惜幸福的美好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