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东河口

闲情沧海

2018-06-02 阅读 75


张铭钊散文

那年那月东河口



家乡小城东十里许有呼兰河流过全境，小城因以兰西而得其名称。呼兰河由小兴安岭余脉发源，裹挟水系多条，向西向南汇入松花江。河西岸，拉哈岗南北数十里与河道相依并行，西岸畔与通小城道路交叉处渐见繁盛乃成渡口，城中人者俗称之曰东河口。于此东向渡河，可至东四乡直抵绥化；登船南行，可达松花江边省城哈尔滨。拉哈岗上四方眺望，大片原野携山托水、莽莽苍苍，尤其朝日悬天时刻，更有一番绝佳气势显现，谓之“横无际涯、气象万千”亦不为过。多少年来，小城人对东河口一地总有美好寄托：以拉哈岗沃土培育林果，以河滩草地养殖水族，以自造游船远近通航，包括鼓足干劲的一九五八年，发电厂两位工人自创自做，要让无轨电车把这东河口与小城中心息息相连。上世纪后期以降，拉哈岗上陆续建起佛寺道宫，又有大金朝王子陵及民俗村坐落南山，增添了许多民俗文化气息，东河口更成一观光之地，远近四方之间渐有名气。

记忆中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东河口还是一片自然生态，山岗上下绿草丰美、野花盛开，呼兰河逶迤蜿蜒、如镜如带。十岁那年夏日，听人言传相引经不住诱惑，与小学杨同学商议，决心到东河口游走一遭。次日天清气朗，与杨同学偷偷上路，中经苗圃路段，见花草繁茂异常，手掌般的蝴蝶飞扬花间目不暇接；续行至山岗高处路复渐入下坡，居高望远处众物皆小。此景此象乃有生以来从未见者，禁不住与杨同学两两相和高声喊叫。又不知几时几许终至河边，那河水在山头观看只一条水带，此时忽然变作宽阔水面，波浪涌动，颇觉神奇妙胜。十里路来去两个多钟点儿，其间家里寻不到人，便骤起一阵如河水般的轩然大波。祖母、父亲、母亲，在祖父指挥下到处找人，上下左右一片骚动。而这一边，正与杨同学留连于众多兴致中，忽觉口渴，两人抖胆掰下路边田里刚刚灌浆的玉米，品尝那乳汁状香甜浆液，一时天地皆忘。

东河口与当时的学生生活似有天然机缘。那些年，呼兰河差不多每个夏季都有水汛，也不知那些水从哪里来，河面上常常昼夜间变作一片汪洋。河东西两岸建有几十里永久性土堤，水大时动员人力日夜看护。东河口一带人口、物资集中，一段大堤自为看护部位重中之重。初中二年级那个暑假，全体学生每人一铁锹或一土筐，驻扎堤上准备随时为之填土增高。某日夜，统一在河口小学校等处留宿，等待防汛指挥随时发令，一如行军出战、草木亦兵。东河口一带野蒿丛生，秋冬之际便是打柴的好去处。也是初中二年级，学校为解决冬季取暖之困，组织学生由这河口岸边一直向北，寻河道结冰左右开阔之地割取蒿草。劳累之间，偶尔可见野兔一类小动物，或蹿或跳、或立在一处四处张望，那机灵动作、单纯眼神甚是可爱。想要捉住它很难，有同学撵得满头大汗而无所获，几经辗转那小东西终然跑掉了。读屠格涅夫《树林和草原》，曾经无限神往于书中描绘的夏日与秋光，而严冬雪白、初春雾绿景色更是诱人心动。这些，常会与眼前的山水草木重合叠现，在幼时一如洁纸的认知世界里萌生诗意般的冲动。一天时间从早到晚，每人须打下几大梱蒿草背于身上，爬上山巅再步行十余里土路送到学校。午饭，学生自己带，无非是玉米面大饼子、小米饭团子一类。诸同学谈笑风生皆无怨言，热情与汗湿同聚，苦累与快乐共生。爬上山巅暂歇之时，回望天地间一片开阔，只见呼兰河晶亮水道宛转回还，草野之上绿黄红紫如天然地毯，一切辛劳便顿然驱怀。

对于东河口的记忆，比较轻松愉快者，应是寻找河湾隐蔽处悠然钓鱼。某个星期日，冯同学准备两台自行车，相约同往。钓鱼并不是自己的长项，冯同学则常有此雅兴。那时候从县城到河口道路不佳，雨后一片泥泞。重车行过轧出两道深深车辙，雨过天晴阳光曝晒，车辙底部日渐光平，骑自行车于车辙里行走，正如火车限在铁轨上，想快却难能。差不多半小时过去总算到了河边，心境方有缓释，钓鱼过程闲适与难耐共聚自不必说。最值得自满自足的，那时河里有许多野生鱼，鱼不算大但肉质良好、丰满结实，口感极佳。现在人们讲自然讲绿色，那时还没有这类时髦概念。后来，我把这钓鱼的经历写成一篇文章，也是当时老师布置的作文题。教我们语文课的，是一位女性，就是冯老师，她把我专门找到教研室，面对面批改这篇作文。虽然这作文中有许多幼稚之想，文字也有许多啰嗦之处，但冯老师对我百般鼓励，这使我对作文课更有兴致，老师的教导终身难忘。

记忆中的东河口，最深刻也是最美好的，是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那时刚刚入高中。春夏之交，学校组织野游，亦即书上常说的“郊游”。东河口北山上下，那里犹然芳草萋萋、野鸟争鸣，山坡林木葱翠，河水微波偶现。河边草甸子上满布着野花恰如星星，以“沁人肺腑”四字形容弥漫的草香绝不为玄说。学校文艺队那些大小乐器，早早在小树林间演奏起来，一时妙音流淌，如山间水如空中云，可以勾引起无边无际的遐思与想象。语文王老师带着几位同学诵读一篇久已熟悉的名人诗篇，又听到那些难以忘怀的句子，感觉却依然新鲜； 生物徐老师带着课外小组一一识别诸多植物，把课堂上种种记忆幻化到久久神往的山水草木之间； 孙老师带领美术活动小组同学，拿着画板，逐一记录下诸多层次的怡红快绿； 高老师陈老师指导理化活动小组的师生们，把有奖答题的小小纸条埋藏在树根草丛间，……中午过去、各有所获，一日结末、皆大欢欣。美好的学生时代，宝贵的青春华年，就这样的，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变作了永久的记忆、永远的留存！

凡夫草民写字作文大凡希求快慰，特别不喜欢言说不愉悦事，但不说，不等于不曾存在。某些年月，林地草原无限扩展为耕地，逼水破岸恣意狂采河沙，形形色色过度开发恐后而争先，不尽一一。河水枯瘦、河道淤塞，人口剧增、无序施建，岗坡上下、新宅与荒冢为邻，一围之内、圈舍与摇篮相伴…… 如今，那些日子过去了，经过许多曲折之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开始重新认识人类生存不可强违的规律。如今的东河口发生了许多变化，人为物象多了，该是兴旺的表现。但是，自然风物与人文景观若能渗入理性的美学法则，或许更为珍贵。期盼一切往日的美好尽皆回归，期盼对大自然的真诚友善变成人间最美好的画图，祈望在家乡土地上，更多美好的日子重叠涌现，更多美好的人间妙境纷至沓来！家乡的东河口，此生难以割舍、难以忘怀，如此怀恋你的过去，正是更有信心祝福你的明天，唯愿你的明天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