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胡杨

一 第一次到老公乡下的家，是九十年代初的一夏天。六十年代后期建的，三开间七米进深的两层老宅，感觉阴森森的。尽管那天，阳光很明媚。 前面的平房，遮挡了老屋原本充足的光线，只有屋前西面的那一丛竹林，还算葱茏。 楼下东屋的一张床上，躺着一老太太，是老公的奶奶，瘦骨嶙峋。但两眼清亮亮的，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一个人的心灵。 据后来婆婆讲，老屋是在她的手里建起来的。由于办事公正，所以无论是在家里，邻里，都德高望重。进入老屋的人都会先问候老太太。 西间是厨房。土墙上，白石灰没粉到的地方，裸露着残垣断壁。靠近窗户的土砖瓦缝间，斜插着一把断木梳，钉子上挂着一小块破损的镜子。厨房的顶上，横铺着几扇老式的旧花窗，把上下两层隔了起来，花窗被烟熏得黑乎乎的…… 随便站在哪个地方，都能感受到这屋子的苍凉。 二 结婚时，面对破旧的老屋，想着不会长住，所以，只是象征性的白石灰粉饰了一遍。站在楼上，即使隔着层地板，仍可以听得见楼下睡觉打鼾的声音。 想着年底结婚，可以存笔小钱。结果，连俺刚分配的年终奖，统统还了债。没想到他们家，居然穷成这样。 可俺那大姑姐说，当年，他们家的老屋，何等的风光，全村全镇第一宅。站在他们家楼上，可以瞅得见荡口街上。 婆婆也是万分的自豪。说当年建成的老屋，是拆了四户人家共有的祖宅大厅，分得的材料建成的。还被乡邻举报，公公所在的单位，专门派人核实了一番。 公公也因此，一辈子无缘党员这一光荣称号。 听了婆婆大人的一番话，俺感到好奇，其祖辈究竟是何等出身。 婆婆说，爷爷原是衙门里做事的，奶奶是富户人家的小姐，但嫁到他们家时，家境已经落魄了。 因为抽大烟的太爷爷，败光了全部家产。 奶奶也因此，在上海的大户人家，做了十年的保姆，才得以清偿债务，回家重建了家园。 不曾想，老公祖上竞出自书香门第。 　三 俺婆婆说，前些年，在老屋门前的场地底下，发现了块一米见方的青砖…… 这引起了俺的好奇心，说不定那地底下，有古物的东西藏着呢。 于是俺对古物的兴致大大的增强。买了本厚厚的古玩鉴赏书，研究了一番。对中央二台的鉴宝栏目也特别的感兴趣。 俺把老屋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每一砖，每一瓦，都仔细看了个遍。几扇花窗，两把椅子，倒是有点古色古香，适合放在茶楼里。 一堆历经几个朝代锈迹斑斑的铜板，俺贡献了无数脑细胞，发现也值不了几个钱。 整个老屋，找不出当年大户人家的丝毫痕迹。 遥望着历经半个世纪沧桑的老屋，久而久之，俺泄了气…… 四 直到有一天，听说村子要拆迁了。俺想，老屋总算还有些价值。可以分个新房，租给人家或者卖掉，都不错。 可俺婆婆，死活不同意。在老屋生活了一辈子，老屋留给她的，是满满的成就感和存在感。拆了，根就没了。 于是老屋在婆婆的反对声中，不了了之…… 五 这几年，看着朋友们建起的一个个农场，风生水起，养花种果，老公动心了。 他说，老屋的左邻右舍都拆了，周围留下一大片空地。咱们可以把老屋改建成五六间平房。 房前种花，屋后种菜；东面蔷薇爬满篱笆，西面挖个大渔塘；院角栽上一丛紫竹，养几只小狗小猫，一群鸡鸭…… 老公说，到那时，咱们可以品着香茗，吃着自家种的无公害蔬菜；看庭前花开花落，观天边云卷云舒。你愿意跟我一起回乡下养老吗? 老公的宏伟蓝图，俺听着挺动心。 可俺是市镇上长大的，连韮菜和麦苗也分不清，更别提种菜养鸡养鸭了。 老公说，这个包在他身上。 俺说，离街镇远哪，买个日用品啥的，不方便。 老公说，汽车载着俺一星期上趟超市，保证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俺说，你这宏伟蓝图，工程太浩大了，没个三年五载不行。咱这把年纪了，折腾不起，还是把老屋拆了，卖了房，双休日咱们去乡下踏踏青，或者去山青水秀的地方养老去。 老公很生气，对俺说，你这个有着资产阶级腐化思想的小姐，怎么老是想拆了俺们家的老屋? 这老屋跟你有关系吗？ 俺也气晕了，说：打从俺踏进老屋的那一刻起，就不喜欢它。它是你儿时的乐园，是你的记忆，是你的故乡情结，可俺没有。你这么喜欢老屋，你就跟它过一辈子吧！ 于是老屋的拆迁，在不同意见中又搁浅了…… 六 这几年，老公成了医院里的常客。对老屋心心念念重建的决心，随着身体的衰弱，终于动摇了。 于是，老屋的拆迁，又提上了议程。大姑姐在老屋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平米。 没多久，老公听说了老屋一带的村庄，将实行村镇化建设。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把这消息告诉俺时，俺对他的老屋，再也没了丝毫兴致。 尾 为写这篇老屋，俺回了趟老家，在初夏温和的日子。柔风吹着脸颊，惬意得很。 老屋门前的场地上，野草益发的茂盛。几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显示出里面的黑洞洞。屋顶的瓦片，有些残缺不全。秋天的风雨一刮，屋顶上又将铺满落叶。 俺在老屋周围留连，望着树荫下被遮掩着的老屋，想像不出，这里生活了好几代的祖辈，曾经的酸甜苦辣…… 只有屋前那两棵高大的榉树，树木仍旧郁郁葱葱。见证了半个世纪以来，老屋的兴衰荣辱…… 编：胡杨 2018. 6.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