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座记（儿童故事）

闻歌声

管老师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他长得又高又瘦，两只眼睛大大的，突突的，就像是两只乒乓球塞进了眼窝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管的缘故，管老师总喜欢把脸绷得紧紧的，只要他朝你看一眼，就会觉得他是在生气地瞪着你，让你不敢大声喘气。他的脑门上总是耷拉着一撮头发，可能他觉得不好看，所以上课时经常用手把它往头顶上捋，但是，不一会儿，那撮头发又会突然滑下来。管老师经常批评我和其他几个男生上课时开小差，我们都觉得冤枉死了，下课了，我们聚在教室门口，说：“谁让他的头发一会儿捋上去，一会儿又掉下来的？”

管老师有个儿子，叫管博祝，就在我们班级里，他跟管老师长得一模一样，特别是那双大大的、突突的眼睛。我们都怀疑他是他爸爸克隆出来的，只是他的头发很短，脑门上光溜溜的，没有那撮引人注目的头发。

管博祝是出了名的捣蛋鬼，经常惹事，上学期快放寒假的时候，他把从学校池塘里捞出来的冰块丢在隔壁一(3)班的大门口，弄得一个女生不小心滑了一跤，头上起了个大包，一(3)班的班主任找到管老师，气乎乎地说：“管老师呀，你也不好好管一管你家的‘管不住’!”

从那以后，“管不住”的名字一下子传遍了我们班级，只是，我们不敢在管老师面前这样叫他。

新学期开始了，管老师好像突然觉得要好好管一管儿子了，他除了朝“管不住”瞪眼睛的次数明显增多以外，还想发动同学好好看着他，管着他。

星期一，管老师趁班主任杨老师要为我们调整座位的时候，坚决要求把“管不住”和班长安排在一起，可“管不住”哭着、闹着，死活不愿意，杨老师问他为什么，他说班长太会打小报告，不把他整死才怪!

杨老师就是心太软，她马上答应“管不住”不跟班长坐在一起，而且，竟然还让他自己选同桌，只是叫他以后不要再惹事，再闯祸。

“管不住”可真会选，他想都没想，一下子就选中了坐在我前面的范青青，好像为了这件事，他几年以前就已经想好了似的。

范青青可是个漂亮的女生哟，大家都喜欢跟她说话，她不仅说话的声音好听，而且跳舞也跳得非常棒呢! 杨老师经常在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拉上她，在教室门口跳舞，惹得其他女生都睁大眼睛望着她，“管不住”有时也会待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以后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我骂他神经病，可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要娶就娶范青青这样的。”

因为杨老师经常和范青青跳舞，范青青觉得杨老师最喜欢她了，所以她也最听杨老师的话，这次，杨老师把“管不住”带到范青青跟前时，范青青还主动跟“管不住”握了手，好像在跟杨老师说：“放心吧，我会把管博祝管好的。”

第二天上午，英语课刚刚下课，“管不住”突然大声地跟范青青说：“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重大发现？”范青青笑着问。坐在他们后边的我和李玉艳，也伸长脖子望着“管不住”。

“我发现陈老师耳朵后面长了一颗痣!”“管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我知道，“管不住”说的是我们的英语老师。

“有什么稀奇的？我早就发现了。”范青青把头抬得高高的，还是笑。我和李玉艳把脖子缩了回来。

“可是，她的痣没有我的痣大!”“管不住”说得很得意。

“让我看看。”范青青咯咯咯地笑着，把“管不住”的头拨过去，在他的耳朵后面找了起来。

“啊呀，它不在我耳朵后面。”

“那在哪儿？”

“在我右边的屁股上!”

范青青不笑了，两只手马上从“管不住”的头上放下来，红着脸望着自己的脚。

“你后边长眼睛啦？”坐在我旁边的李玉艳又把脖子向前伸了出去，“哼，屁股上长个东西都能看见!”

“怎么啦，不相信吗？”“管不住”回过头来，瞪着眼睛说，“上次我和爸爸去浴室洗澡，房间里有两面大镜子，一前一后，我对着前面的镜子，后面的镜子就把我屁股上的大黑痣照出来了。”

“谁信呢？有本事把裤子脱下来给我们看看。”李玉艳斜着眼睛，撇着嘴，满脸的不相信。范青青两手撑着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我知道，李玉艳又想要“管不住”的好看了。上次，“管不住”抓到一只蝼蛄，放进李玉艳的铅笔盒里，想吓唬吓唬她，可李玉艳一点儿都不害怕，抓起蝼蛄就满校园追他，“管不住”眼看自己要被追上了，就一下钻进了男厕所里，李玉艳才不管什么男厕所女厕所呢，飞身一跃就冲了进去，然后拎着“管不住”的耳朵，死命地把他拖了出来，最后，还硬是把手里的蝼蛄塞进了“管不住”的脖子里。从那以后，他们俩又交过几次手，可是，“管不住”好像每次都没有得到什么便宜。我们背着管老师，私下里把李玉艳叫做是“管不住”的野蛮女友。

“管博祝，别听李玉艳的，丑不丑啊？”我向“管不住”摇摇手。

范青青把手放下，朝“管不住”侧过头去，说：“就是，就是，我们都相信你还不行吗？”范青青的脸又红了。

可是，“管不住”好像不愿意在范青青面前被别人怀疑似的，猛地站起身来，动作麻利地扯下了裤子，露出了瘦瘦的小屁股。

“范青青，你看，我右边的屁股上是不是有颗黑痣？是不是比陈老师的大？”

范青青被“管不住”的举动惊呆了，竟然稀里糊涂地朝他的屁股上看了一眼!

“管不住”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其实，我爸爸肚子上的痣比我的还大呢，而且比我的好看，是红色的!”

范青青用手蒙住眼睛，使劲儿地朝“管不住”骂了一句：“流氓! 流氓!”，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有好多好多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里流出来了呢。

看见范青青哭了，我好像也有一点儿难过，再看看“管不住”那光溜溜的屁股，我又突然感到有点儿难为情。

“管博祝，快把裤子拉起来! 你把我们男生的面子都丢光了!”我朝“管不住”大叫。

“管不住”回头看看我，又望望范青青，好像知道自己闯祸了，马上拎起裤子往上提，两只脚还向上蹦了一下。

“管博祝，你又闯大祸了!” 李玉艳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管不住”说，“你瞧瞧，你瞧瞧，范青青都被你吓成这样啦。”范青青听见她这么一说，干脆趴在桌子上，哭得更响了。

“谁叫你不相信我的？”“管不住”回头瞪着李玉艳，可他嘴里的唾沫星子蹦在了我的脸上，“再说了，不是你叫我把裤子脱下来的吗？”

“哟，‘管不住’，你可真听话，让你脱，你就真脱呀？真不知道害臊!”李玉艳一边用手刮自己的脸，一边朝“管不住”吐舌头。

看见“管不住”和李玉艳吵架，我突然想到爸爸跟我讲的包公断案的故事，如果我要是黑脸包公的话，一定朝他们各打五十大板。“管不住”在女生面前露屁股，确实可恨，但如果没有他的野蛮女友李玉艳的兴风作浪，事情也决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其实，我也早烦李玉艳了，她长得老肥老肥的，还特别好吃，老师不许学生带零食，可她就是不听，不是今天带一包薯片，就是明天带两根火腿肠，一到下课，她就“吧嗒吧嗒”地吃上一通，弄得我老是觉得饿。有几次，我说“唉，早上没吃饱，现在我可真饿呀”，可她总是装作没听见，不理我，而且还特意把嘴咂吧得更响了。

“叮呤呤----”上课的铃声响了，这节课是数学课，管老师拿着书，走进教室，一撮头发耷拉在脑门上。

“起立!”班长喊出口令。

管老师向我们看了一下，刚想说“同学们好”，忽然发现范青青趴在桌子上，没站起来。

管老师绷着脸，说：“范青青，为什么不站起来？不舒服吗？”

我在后面着急地小声喊：“范青青，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范青青揉着眼睛，慢慢站起身来。

“嗯？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管老师把脑门上那撮头发捋上了头顶，眼睛朝每个同学扫了一下，然后落在了“管不住”身上。

“管博祝，你有没有欺负范青青？”

“没，没有啊。”“管不住”低着头，小声说。

“报告老师，范青青是被管博祝给弄哭的!”李玉艳突然举起她两只肥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哦，真有这事？”管老师把眼睛瞪得老大，“其他人都坐下，李玉艳，你接着说。”

“嗯，事情是这样的，”李玉艳两手撑着课桌，下巴扬得高高的，就像上次我们在阶梯教室里看到的高年级同学演讲似的，“刚才下课的时候，管博祝说他屁股上的痣比陈老师耳朵背后的痣大，我们不相信，他就，他就……”

“就怎么啦？”管老师把手里的书卷成一卷，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用脚踢了李玉艳一下，叫她别说了，可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他就，他就脱下裤子，让范青青看!”

听见李玉艳这么一说，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范青青觉得没面子，又一头倒在桌子上，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要跟管博祝坐在一起，不要，不要!”

管老师看了一下范青青，又看了一眼“管不住”，刚要说什么，李玉艳突然又发话了：“管博祝不仅脱裤子让范青青看，而且还说他爸爸，嗯，就是您肚子上的痣是红色的，比他的大，也比他的好看。”

这回，同学们可没敢笑，只是在下面瞄着管老师的肚子，小声地议论。

就在李玉艳说完话，刚刚坐下去的时候，管老师忽然用手里的书“啪”地一下朝“管不住”的屁股打去，刚才捋上头顶的那撮头发又立刻滑了下来，“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敢在女同学面前做出这种事来？!”管老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突突的眼珠子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似的，“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嗯？”

“管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他没有忘记回答管老师的问题，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是流氓行为。”

不知道是管老师不同意“管不住”说出的答案呢，还是自己还没有想出答案，反正，过了半天，他也没有说清楚“管不住”的行为是不是流氓行为。

但是，管老师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饶恕“管不住”，他用手里的书敲着桌子说：“哭，哭，闯了祸还好意思哭! 你必须为今天的错误行为向范青青道歉! 你必须为今天的恶劣行为受到惩罚！快，把书包收拾收拾，跟李玉艳调换一下位置，你陪童威坐，李玉艳陪范青青坐。”管老师想了想，又说：“待会儿，我去跟你们班主任说。”

我觉得管老师这话说得不好听，“管不住”向范青青道歉当然是应该的，但是，他把“管不住”陪我坐，说成是对他的惩罚，我就有意见，好像我是什么凶神恶煞似的。

上完数学课，管老师把我叫过去，让我以后多注意“管不住”的一举一动，如果“管不住”再要惹事，就马上告诉他。他还直夸我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叫我平时多帮帮他的儿子，听了这些，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几天过去了，“管不住”好像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只是有时候他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来烦你，我有一个特别有效的办法，就是坚持住，不理他，等他觉得没趣了，也就过去了，反正，我觉得跟“管不住”坐在一起，比跟李玉艳坐在一起好多了。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上语文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只要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管不住”就迅速从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往嘴里送，我看看他，他就装作没事儿似的停下来瞪瞪我，那模样就像前两天我在操场后面看见的大老鼠一样。

下课了，“管不住”刚要蹿出座位，我一把把他拽住：“说，上课时吃什么啦？”

“没吃什么啊。”“管不住”瞪着眼睛，硬硬地说。

“不说实话是不是？当心我告诉你爸爸!”我吓唬他。

“管不住”听我这样说，马上软了下来：“不就是几颗葡萄干嘛。”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袋袋，凑到我跟前，说：“喏，就是这个，我妈妈昨天刚从新疆带来回的。”

我把小袋袋的口子扒开，一股香甜甜的味道冒了出来，仔细一看，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葡萄干呢，红红的，扁扁的，大大的，一看，就觉得比我以前吃过的黄黄的、瘦瘦的、小小的葡萄干好吃一百倍。

“怎么样，来一点儿？”“管不住”眨着眼睛说。我看了一下周围，好像没人注意我们，于是朝“管不住”点点头。

“不过，吃了我的葡萄干，就不准再告诉我爸爸。”

“管不住”太小看人了，我是那种人吗？以前，李玉艳拿着薯片、火腿肠什么的来馋我，我都只是咽几口唾沫就算了，从来没有向老师打过小报告!

我抓起几粒葡萄干丢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嚼，嗯，真比以前吃过的葡萄干好吃一百倍呃!

正当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发现“管不住”愣愣地望着前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是范青青走过来了。

“童威，上次那个事情，虽然我已经向范青青道歉了，可她对我还是爱理不理的，你说，我应不应该用实际行动再向她道歉一次呢？”我知道，“管不住”说的是几天前他在范青青面前脱裤子的事情。

“应该，应该，那太应该了。”我笑嘻嘻地说，说完，我又伸手去抓葡萄干，可被他挡住了。

范青青朝我们斜了一眼，“哼”了一声，坐到座位上。她把下节课要用的音乐书拿出来，又把刚才用过的语文书放进了抽屉里。

“管不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葡萄干，然后凑过脸去，说：“范青青，我有葡萄干呢，你吃吗？”说着，两手捧着小袋袋，向范青青递过去。

范青青瞥了一眼葡萄干，坚决地说：“不吃，不吃!”

“新疆带来的，好吃得很呢。”“管不住”说得真心诚意，又有点可怜巴巴。

“好吃也不吃!”范青青态度一点也没变。

我觉得范青青太过分了，“人家管博祝想用实际行动再向你道一次歉呢。”

“不吃就是不吃嘛，”范青青的声音好像有点好听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学校不允许学生带零食吃吗？”

“没关系的，就我们三个人知道。”“管不住”的两只手还捧在那儿。

“不行!”范青青的话又坚决起来，“你们两个自觉性真差!”

“管不住”觉得自己热脸蹭到别人冷屁股上了，突然把两手缩了回来，恨恨地说：“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哟，吃什么呀？”不知什么时候，李玉艳从我们身后冒了出来。

“管不住”吓了一跳，赶忙把葡萄干抱在胸前，说：“没、没吃什么。”

“你骗人!”范青青把头转向“管不住”，冲了他一句，然后又对李玉艳说：“他在吃葡萄干!”

李玉艳的眼睛好像一亮，“葡萄干？你有葡萄干？”

“有! 怎么样？”“管不住”觉得已经瞒不住了，态度反而强硬起来。

“快拿给我看看。”李玉艳开心地说。看她那样子，我就知道她想吃“管不住”手里的葡萄干。

“我干吗要给你看？没见过啊!”“管不住”硬硬地说。

李玉艳对“管不住”的态度，一点儿也不介意，她伸过头去，仔细望着抱在“管不住”胸前的透明小袋袋，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红，这么大的葡萄干呢，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吧。”

我觉得李玉艳肉麻死了，想吃你就直说好了，干吗老是看呀看的？

“管博祝，你就行行好，赏两颗给她解解馋吧。”我酸溜溜地说。

“我干吗要给她吃？”“管不住”又瞪眼睛了。

“你没看见她眼睛都快把你手里的小袋袋盯破了!”我说。

“就是盯化了，也不给她吃!”“管不住”满脸的仇恨。

“‘管不住’! 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李玉艳发火了。

“这话就难听了？那我再说一句给你听听，”“管不住”看见李玉艳生气，更来劲儿了，“我就是把葡萄干去喂小狗，也不给你吃!”

“啊？你说我连狗都不如？”李玉艳气得腮帮一鼓一鼓的，但她还没气糊涂，“管不住”骂她，她听出来了。

“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就是小狗不如!”

李玉艳听“管不住”这么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竟然有点得意起来：“别忘了，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带零食吃的。”

“今天我就是带了，你能怎么样？”“管不住”说。

“就是，”我说，“你只知道说别人，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做的。”

李玉艳唬着脸，朝我们直翻白眼儿：“哼，我们走着瞧!”

音乐课上完了，是课外活动时间，我和“管不住”去操场踢球，一会儿，班长跑过来，说杨老师和管老师有重要事情找我们。

我们跑进教室，看见杨老师、管老师正在跟李玉艳、范青青她们说着什么。

“管博祝，童威，过来，老师有话要对你们说，”杨老师笑着向我们招了招手，“管老师和杨老师商量，现在要重新帮你们调整位置，管博祝和李玉艳同桌，童威和范青青同桌。”

“对，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放暑假!”管老师又捋头发了，他的头顺势向后仰了一下。

“为什么呀？”“管不住”急了。

“因为李玉艳对你很负责任，而且，她比童威更会帮助你。”管老师绷着脸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样决定了。”管老师的那撮头发又滑了下来。

我觉得这事不正常。爸爸妈妈总说，遇到问题要认真分析，后来，经过我的分析，我敢肯定，是李玉艳和范青青她们，把“管不住”带葡萄干到学校的事情，向老师打了小报告，而且还扯上了我。

我把我的分析告诉了“管不住”，“管不住”说：“啊呀，你怎么会想到范青青？她才不会打小报告呢! 要说罪魁祸首呀，只有李玉艳才是! 你忘了？我们跟她吵架时，她说过‘我们走着瞧’的。”

*故事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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