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原创）

甜甜的妈

原创文字 甜甜的妈

图片来自 王 玉 成

烟花三月的时候遇到了妞妞。“妞妞”、“囡囡”，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双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同时唤出了儿时的乳名。亲昵又激动地拉着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闹市区变成了虚幻背景，我们大声地旁若无人地说笑着，过了半晌，才如梦方醒地想到，找个就近咖啡厅坐下慢慢聊。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美丽脸庞，如梦如烟的陈年旧事就鲜活起来，思念的碎片像弹幕般的一古脑儿涌上心头。那几进深的高门槛院落，那后窗口栀子花的阵阵芬芳，巷子口卖螃蜞螯的韵味悠长叫卖声……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最难忘的就是小巷的炊烟！

炊烟恰似一首况味隽永的歌谣，唱出的是最原始而古朴的风景。在我的记忆深处，炊烟被赋予了诸多深厚的感情色彩，它记录着我们童年的天真烂漫和无忧无虑，妞妞，燕子，小梅，大海……那些藏在心里最柔软地方的名字。它就像根绳索，牵出我的思绪好长好长……

                               

江南小城对城市和乡村的界限并不明显。狭窄的小巷，青苔滋生的矮墙上不时露出一两枝娇艳欲滴的花蕊。一条青石铺就的石板路逼仄又绵长，恬静而幽深伸向远方。巷子的尽头就是蔬菜大队的农田，田野边，农舍的炊烟和市区小巷里的炊烟遥相呼应，顺着风常常能猜出对方的饭菜。

在小巷两侧住着百十户人家，我无数次地在梦中重温儿时的生活印记，院里一口井，温馨窄小的小厨房，炊烟袅袅的烟囱，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铁锅，阿婆忙碌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一道道朴素又美味的佳肴从这里穿过窄窄的过堂送到堂屋，一家做饭，香溢满院儿……

这其中就包括我和妞妞家。妞妞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比我大一岁，住在离阿婆家几十米远的胡同口。作为“五朵金花”的老幺，父母爱她视若珍宝。她精致的五官白晰的肌肤，标准的江南小美女。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如养在深潭的明珠，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她喜欢咬着嘴唇笑，特别是看到陌生人，总是未语人先羞，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然而抿嘴一笑，跑开了。这个实在太有欺骗性了：众人都以为她羞涩内向乖巧听话，只有我懂得她的古灵精怪和调皮促狭。上树采桑椹，泥地挖蚯蚓，捅鸟巢，呵呵呵，没有她不敢干的。

最多的是和我一起蹭“隔锅饭香”。阿婆说，我俩是“吃货绝代双娇”！这话没毛病，她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我有一张抹了蜜的嘴，整个弄子就没人不喜欢我们的。我俩形影不离，除了睡觉就是粘在一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经常“团伙作案”，蹭吃蹭喝，最离谱的一次跑到马路对面的蔬菜大队。

那是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很多东西都得凭票计划供应。然而，钟灵毓秀心灵手巧的江南主妇总是能从有限的食材中，找到美味秘籍。厨房就是她们的领地，其貌不扬的平常之物，在这里被变魔术般的化腐朽为神奇，幻化成一道道珍馐佳肴。

那时的孩子都是放养，家长忙着生计，无暇顾及。蔬菜大队有另一个小伙伴大海，他吹嘘说，他妈妈做的蚕豆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而且可以用线穿成一个圈儿，拿在手里吃。我和妞妞早已垂涎三尺，趁着大人不注意，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美食之旅吧。

那是个夏至未至的初夏，正是本地蚕豆上市时，家家户户门口都堆放着刚采摘下来的蚕豆结。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似的，大海妈妈早已剥好蚕豆准备做饭。她添了把柴禾，把油锅烧旺，“滋啦”一声，蚕豆就下去了。随意地丢几个八角大料，放点盐，玩儿的似的就把蚕豆烧好了。

正如大海描述的那样，粉粉糯糯，咸香适口。说不出哪里特别好，但每个地方都恰到好处，正好符合你的口味！这是记忆里吃过的最好吃的蚕豆。正当我们俩拿着蚕豆圈儿边走边和蝴蝶玩耍的时候，大人们疯了似的在找我们，毕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

美好的人儿不会老。望向多年未见的妞妞，我们都已人到中年。然而，她仍是那样唇红齿白体形窈窕，一把长发黑又亮，美的像棵柔软的莆草。岁月似乎忘记了在她脸上刻上痕迹！那一刻，我突然有点恍惚：多像儿时的妞妞娘啊！

                               

妞妞娘是我们那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她是东乡人。江阴人都知道，东乡是个美人窝，上世纪三十年代以美貌闻名遐迩的电影明星上官云珠周璇皆是江阴东乡人。她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东乡话，说话轻轻柔柔，极好听。

一连生了五朵金花，妞妞和她的姐姐们，看起来还是和没开过怀的小细娘一般纤细合度。妞妞娘从农村嫁到城里，没有工作，只能到附近的服装厂领点零工补贴家用。一家七口人所有的开销全指望妞妞爸，一个煤球店里拖煤球的。

日子过得极其清苦，饭桌上几乎看不到肉末星子，吃的最多的就是土豆白菜豆腐。然而小姑娘们一个个出落得面似桃花肤如凝脂，亭亭玉立如花似玉。像剥了皮的葱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多年后我在度娘上找到理论依据：白菜润肤豆腐富含植物雌激素土豆消脂，实在是美容养颜的圣品呢！

妞妞娘手极巧，做的一手好酱，黄豆酱、甜面酱、芝麻酱、番茄酱，就没有她不会的。炎炎夏日似流火，她早早地备下两大缸酱，用玻璃瓶装好，分发给左邻右舍。把嫩黄瓜、西瓜皮、菜瓜切成长条酱入酱缸里，几天后就散发出发酵后特有的浓郁可口的味道。

甜蜜中透着鲜香，黄瓜的清爽穿透酱的厚重，带给人全然不同的惬意和怡然自得。这时候如果来一碗爽口的绿豆粥或小米糊糊，就着香脆的油条，那滋味，给个神仙也不换！时下超市里随处可见各种酱料，然而，我找遍天南地北，无论是李锦记还是海天凤味球，再也吃不出过去的味道……

往往历历，不胜唏嘘。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已仓皇到了中年。妞妞早已不是那个拖煤球家的老幺，她研究生毕业后去美国读博，并认识现在的丈夫，一个医学博士。十几年前定居美国西雅图，一儿一女，生活优渥。

然而 ，她根深蒂固的中国胃，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仍念念不忘我们共同拥有的那缕炊烟，以及童趣盎然的“隔锅饭香”。俗话说，世上最深的情皆是久别后的重逢，而炊烟，就是孕育温暖的地方，是心之故乡。不管你的灵魂在何处漂荡，总有一种方式引领我们回到那最初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