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

菩提子TXJ

<h3>  日子过的真快,感觉不久之前还是短袖短裤的躲在家里吹空调,这转眼间却已是棉袄棉裤裹了好久的冬季了。随手翻看日历,才发现今天正好腊八。</h3><h3> 早晨临出门,老田特意对妻子说今天腊八得熬些腊八粥给儿子喝,可她却撇撇嘴不屑地说:腊八又咋了,我根本不会熬腊八粥,而且儿子也不怎么爱吃这东西。</h3><h3> 老田张了张嘴,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嘴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穿好鞋和厚重的外套,随即慢吞吞地走出了家门。 </h3><h3> 刚出楼门,便立刻被扑面而来的呼啸着夹杂着雪粒的北风团团围住,风打着旋儿,密集的雪粒便拼命地钻进棉衣的后领,落在光光的脖子,冰冰凉凉的。雪下的时间不长,地上才薄薄的落了一层,但放眼望去也是洁白一片。啊,下雪了!老田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仿佛被轻轻地撞了一下。这雪来了,年,也就不远喽。儿时熟悉的记忆仿佛海市蜃楼般出现在老田的脑海里: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北山,老家院子厨房里袅袅升起的蓝色炊烟,柴火燃烧时特有的烟味……突然间他觉得心里一热,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腾而起,随即鼻子却有些酸酸的。</h3><h3> 是啊,他们这代人也许由于从小生活在农村,或多或少对白露小雪小寒大雪大寒腊八这些节气还有个一知半解的知晓,往后的人除了情人节愚人节万圣节圣诞节等等洋节日外,大概只能是知道元旦春节五一十一了。以前农人铭记节气是为了掌握庄稼的种收时间,而现在撇开城里人不说,单说农村人,也没几个能够熟识二十四节气了,因为他们已经不为吃饱肚子而发愁,也就不太关心在意地里的收成了。在地里顶着日头刨上一年,还不如外出打工一个月的收入,所以节气对他们来说,如今也是同样的陌生。就他自己而言,也仅仅只是从手机提示里知道“哦,今天立秋了!”“哦,明天立冬”,“哦,后天立春了”,自己真正知道的也只是冬至要吃饺子腊八要喝腊八粥,仅此而已。冬至吃饺子是为了避免耳朵被冻掉,可是腊八喝粥的风俗和意义,就得通过百度搜索才能详细知晓,而且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懒得去搜索。</h3><h3> 儿时每年腊八的前一天,老田和姐姐都要跟随母亲在村子东头的碾盘上碾玉米,那可是第二天熬腊八粥的主要食材。当然,父亲的不参与并不是说他懒惰的出去躲清闲不愿出力,而是往往在这个时期,他大都整天在山上砍柴,天天砍天天拉,在过年前必须把门口的柴落子摞得高高的。那是一个年前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且得充分满足第二年整整一年之中的做饭烧炕所需。其实这么拼命的攒柴火并不是老家没有煤,反倒是离家二十多里就有个煤矿,长年出煤,村里一些富裕的人家早都不愿意在山上砍柴受罪,每年冬天都花上几十快钱叫拖拉机拉一两吨煤到家里。“一吨煤三十运费五块,就是只拉一吨,那也得三十五块钱,太贵了”,父亲和母亲嘀咕了几天,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觉得用三十五块钱买一吨煤来烧火,那真是太败家了,“这哪是在烧煤,这是在烧钱糟蹋钱哩”,母亲心疼地说,“不买煤了,太贵了”,更何况家里从来也没有那笔买煤的支出计划。家里除了两个大人还有三个老人和三个孩子,除了吃饭,爷爷奶奶看病的费用和姐姐与自己学习的花销全靠父亲那每月三十六元的工资勉强维系,实在没有办法一次花这么一笔巨款。在这个问题上,平日里思想很少同步的父亲和母亲竟然少有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坚决掐断有关花钱买煤的念想。之后的日子里,父亲就继续在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天天拉着架子车上山砍柴。母亲觉得父亲一个人太辛苦,往往和父亲一起上山砍柴,有时也顺便叫上正在村西头的碾麦的大场里和一帮男孩疯跑的老田。上山砍柴就不能和小伙伴们野马长缰绳的疯玩,真是扫兴,老田对此总是嘴撅脸吊的怨气冲天,常常在心里埋怨父母:正是因为他们舍不得花几十块钱买煤才让他跟着受这份洋罪的!那些日子里,只要早上起来没看见父亲,老田就会到牛窑门扇后面看看,那里有两柄长把短把的斧子,那是专门用来上山砍柴的,如果都不见了,他就知道父亲肯定又是去山上砍柴了。</h3><h3> 碾盘上提前用水泡了一夜的玉米粒,经过一圈又一圈的搓碾挤压,玉米的皮会慢慢脱落。在北山隆冬单调的灰色中,一颗颗被脱去外衣的玉米粒赤裸裸的挤在碾盘上,抬眼望去如同铺了一层小金豆,鲜亮宣净而且金灿灿的直晃人眼。不过这看起来的确是好看,但是这个加工过程却是相当的漫长和艰苦,以至于几年后做为初中生的老田在语文课上学习《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时,思想不停的开小差,脑海里无法抑制的不断浮现出他和姐姐弯腰用力前行的画面。直至十几年后,当他在影视剧里看到一头被带上眼罩的驴子一圈圈拉磨的场景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又会浮现出母亲一人推着碾子缓缓转圈的画面,与此同时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在当年推碾子的整个过程中,竟然有一大半时间都是母亲一个人推着碾子完成的。</h3><h3> 母亲的力气很大,而且不知疲倦,儿时的老田对此深信不疑,她那单薄瘦弱的身体竟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能量,这让当时的老田惊叹不已。晚上,母亲在操劳完所有家务后,早已疲惫不堪,当她将自己散了架的身体像抹布一样胡乱的扔上炕后,立刻就有鼾声响起。母亲实在太累了,累到头刚挨着枕头,便沉沉的睡去。只有在翻身时会无意中发出一两声小声的呻吟,那是一种无法掩饰无法控制的身体发出的真实呼唤,一种让人心酸的能感觉到切身疼痛的申诉,不谙世事的老田突然间明白白天母亲其实也是咬着牙推完碾子的。他知道母亲是心疼他和姐姐,推碾子时只有在她自己实在推不动时才让老田和姐姐替换她一会儿,也只是转不过十圈,她便会从他们手里接过杠子,一个人低着头弯着腰艰难前行。通常她的腰都会弯成九十度,头垂到和腰一样平的位置,几缕在风中随风飘荡的枯干的头发被风肆意的撕扯着,细细的腿紧绷着和地面形成三十度夹角,粗粗的杠子紧贴着腹部,远远看去,不像是她在推着粗笨的石碾子转,倒像是碾子自己在缓缓地转,她不过是一张挂在木杠子上迎风摆动的人皮而已。她太瘦小了,瘦小的像个营养不良的孩子。</h3><h3> 当天晚上,母亲便把脱了皮的玉米粒连同小豆云豆四季豆一起泡在水里,腊八早晨五点多,便开始烧水煮粥。各种豆子和玉米粒经过柴火和铁锅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文火慢炖,在锅里香味四溢,整个院子都弥漫着腊八粥的清香,让人的呼吸也变的贪婪无比。</h3><h3><br></h3><h3> 那是一个物资紧缺经济拮据的年代,和那时相比,如今超市粮油店各种豆类品种丰富名目繁杂,而且购买便利,但老田却是很多年都没有吃到那种母亲熬的腊八粥了。当年的姐弟都早已为人母为人父,他们分散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当年瘦弱的母亲也已被岁月榨干了身体,成为一个更加瘦弱单薄的老人,她和年迈的父亲坚守在老家的院落里,殷切的等待着儿女的随时归来。即便往往只是匆匆忙忙的一两天,他们也在用整月整月的时间耐心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h3><h3> 事隔这么多年,一想起母亲熬的腊八粥,老田脑子里还是会清晰的浮现出两个画面:北风凛冽的冬日,村中央大队保管室院门外的土槐树下,在大大的碾盘上,一个硕大的石碾上装着一根小胳膊粗的木杠子,他和姐姐并排抱着杠子,小小身体前倾着,脚掌用力的蹬着地面,一步步艰难的前行;同样的情景下,瘦小的母亲一个人推着碾子,脚步沉重地缓缓地转圈,一圈又一圈,无休无止。最初两个画面像同时显示在一个显示器上的视频一样各自占去了一半的位置,渐渐地,第一个逐渐模糊缩小直至消失,而第二个逐渐变大,越来越清皙,直至占据了整个屏幕,最后终于定格成一幅巨大的画。在放大的画面里,老田看到了母亲那双紧紧握着木杠的如鸡爪般干瘦的手,看到了那紧紧抿住的薄薄的嘴唇和死死咬住的牙齿,看到了额头深深的皱纹里渗出的密密麻麻的汗水,看到了那纤细的腿上暴起的蚯蚓般的青筋,看到了那双穿三五鞋还哐里哐嘡的拼命蹬在地上的脚,同时,也看到了那双一直盯着前方和谁较劲般坚毅的目光。老田明白,那是在和命运较劲,也是在和自己较劲。如今已至中年的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h3><h3> 前几日老田打电话给母亲,随口问她腊八时还熬腊八粥吗?母亲淡淡的说:“熬,你们都不在,也就熬两口,我和你爸都吃不了几口”。然后叹了口气,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切切地说:“你在家可一定记着熬一些,记着让媳妇娃娃都要吃一些,腊八这天吃腊八粥,身体好,一年都不生病的”。电话这头老田良久不语,最后在母亲的再三嘱咐下,他才哦哦的胡乱答应。</h3><h3> 老田明白,今年腊八,粥还是照旧不会熬的。但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推碾子的画面,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就在心里熬一锅腊八粥吧,依旧用脱过皮的玉米粒,依旧用儿时家里种的小豆芸豆四季豆,依旧用柴火和大铁锅,依旧文火慢炖,让它尽量原汁原味,使它尽可能香甜可口。</h3><h3> 如同他的日子,平淡而又普通,简单而且真实,不温不火,不急不躁。</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