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断想

清羽

<h3>  三年前,我踏上柬埔寨的土地,虽是四月雨季,却遭遇热浪滚滚。</h3><h3> 但这里蔚蓝的天、洁白的云,让心澄静清凉。</h3><h3> 三年来,一直没有动笔为这次出行写点什么。或许,是一直期待再有机会深入吴哥,有了更多的了解与感受再行记录罢。</h3><h3> 时间久了,怕记忆有差,还是先记录一些,也不过是看图说话式的断想而已。</h3> <h3>  这张照片每看一次都让人震撼和启迪。</h3><h3> 它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膜拜空间,也是一个复杂的思索空间。印度教中的生殖崇拜一一优尼(女性阴户)与林迦(男性阳具)在此完美契合。</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生命由此而来。人类因此繁衍。</span></h3><h3> 站在门的这边,似乎见到众生之本源。门楣上盘腿端座的神像们面目模糊,却似乎早已洞悉这一切都是最自然、也是最好的安排。</h3><h3> 一束自然光照射进来,追光灯一样。画面一下子温柔起来,没有了寺庙石室的阴暗坚硬,让人拥有了一瞬间莫名的感动。</h3><h3> 我站在此处,离它很近、也很远。</h3><h3> 我被强烈吸引一一所有生命起源于此,又被断然拒绝一一生命的圣殿只可远观。<span style="line-height: 1.5;"> </span></h3><h3> </h3><h3> </h3> <h3>   在塔普伦寺,这里的参天古木与远古建筑融为一体,让人见识了生命的力量与时间的奇迹。还有,建筑本身容纳与成全的魅力。</h3><h3> 这棵树的根茎匍匐在地,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蚂蚁快速沿树根向上攀爬,又在中途突然折返而下。</h3><h3> 我,不过是树下仰望的一名匆匆过客。而这些古木与古建筑,什么没有见过。</h3> <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在吴哥寺的建筑上,见得最多的是面容姣好、身材丰腴的女神"阿普莎拉"。</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她们诞生在"搅动乳海"的远古神话中,是生命与美的象征,也是吴哥众多废墟的守护天使。她们的无处不在,让这里所有遗存的建筑灵动柔软,当年的法国殖民者也为此倾心,甚至不惜将其凿下偷走。</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她们无视辉煌,也无视没落;她们无视文明,也无视野蛮。</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她们的存在,只是一种存在。</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无思无想,无生无灭。</span></h3> <h3>  这是我在吴哥所见最华美端庄的"阿普莎拉",她在吴哥寺空中走廊的一隅与我不期而遇。</h3><h3>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倒觉着她像佛教中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虽然她属于印度教女神。</h3><h3> 当我离开后因为迷路再次来到她面前时,原先笼罩全身的夕阳已经漫上她的脖颈,此前菩萨般的微笑之下莫名有了一丝狡黠。</h3><h3> 望着同一个&quot;阿普莎拉&quot;,在另外一个刹那,我的脑海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与国王在这座寺庙最高处夜夜交媾的女蛇妖&quot;Naga&quot;。</h3><h3> 菩萨与蛇妖、菩萨与女神、女神与蛇妖,她们的形象叠加起来,我恍若傻子,不辨真假、不分虚实。哪一个才是本相,哪一个是幻相?或者都不是本相?又或者都是幻相?</h3><h3> 明镜本非台,何处惹尘埃。</h3><h3> 现在想来,此皆无相,不过是体现了自己当时当刻易迷惑的心相罢了。</h3> <h3>  吴哥寺的空中宫殿于我而言是个迷宫,好在可以随时止步,借一路的石窗向外张望,从地面寻找路标。</h3><h3> 这张照片好像站在了时光门边缘,一脚进可以去向未来,一脚退可以回到现实。因此,它有了特别的象征意义。</h3><h3> 目测前方的光亮处,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而我向右张望的,是通往这个人世间的窗。</h3><h3> 我只见底下人头攒动,却听不到应有的喧哗之声。</h3> <h3>  吴哥寺很大,一天也逛不完、看不够。如果恰好你对印度教历史感兴趣的话,外围长廊上关于《罗摩衍那》与《摩诃婆罗多》的浮雕即可消磨半日时光。</h3><h3> 我从空中宫殿下来,随着人流来到这条长廊,象腿一般的廊柱结实厚重,支撑了一个光影流动的空间。我触摸着它们一步步前行,好像融入了时光的隧道、无边无际的虚空。</h3><h3> 撰写《吴哥之美》的蒋勋说,这条长廊因为两部印度教史诗般浮雕的存在,它的意义不&quot;只是为了通过,似乎更是邀请我们停留&quot;,而我在穿梭其间的感受恰恰相反一一它有着强烈吸引人追逐光源前行的力量,没有什么停留的借口。</h3><h3><br /></h3> <h3>  吴哥寺里看众生,就看到了这个半裸着四处张望的小婴儿。他的眼睛明亮闪烁,充满好奇,也有一点儿惊讶的意思。</h3><h3> 我们看他,他看我们。</h3><h3> 前世我们有多少缘分,换来今生如此相看?</h3> <h3>  这个身披明黄袈裟的小僧人站在残缺的廊柱内侧,我们看到的他似乎是被囚在寺庙之中略带愁绪的表情。</h3><h3> 从他的角度来看,或许我们是尘世中尚未觉悟、熙熙攘攘的众生?而他的表情则是一种思绪万千和悲天悯地?</h3><h3> 我们总是以己度人,换个角度,会有大不同。</h3><h3> 廊柱是体悟的分界。坚硬却并非不可破除的壁垒。</h3> <h3>  在罗洛斯遗址之一的洛雷寺,一层层向上的阶梯、端坐在寺顶四周的神兽、象征神权却风化严重的须弥山⋯⋯都比不过石头缝隙里纤弱的绿植婀娜地生长。</h3><h3> 石头与绿植。坚硬的被摧毁,柔软的获永生。</h3><h3> </h3> <h3>  崩密列是此行最大的意外收获。</h3><h3> 当所有人再次奔赴小吴哥拍摄的时候,我们一行四人包车前往城外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崩密列一一更原始的废墟。</h3><h3> 美总是走向废墟的。</h3><h3> </h3> <h3>  我行走在废墟里,一片无意识的叹息与悲悯在内心升起。多年前站在圆明园遗址的感受再次袭来。</h3><h3> 美被毁灭。</h3><h3> 被毁灭后的美。</h3><h3> 这算不算艺术、战争携手时间给予人类的意外惊喜?</h3> <h3>  一缕阳光让崩密列的废墟永远活着。</h3><h3> 它像抚摸孩子的脸一样,温柔轻巧。</h3><h3> 阳光所到之处,落叶发出簌簌之声,诸神停下了牵拉舞动着的七头蛇,乳海的浪花不再飞溅,上下诞生的生命停止了喧哗,植物向着阳光点头,窗框上的浮雕灵动起来。</h3><h3> 每一寸光阴移过,都是昨日的重复。</h3><h3> 除非雨季来临。</h3><h3> 生命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看似不朽却是速朽的石头建筑同样需要阳光雨露加上光阴之手的成全。</h3><h3> 成全其以废墟的形式表现美的极致。</h3><h3> </h3><h3> </h3> <h3>  在这样的地方:藤蔓与废墟交缠,艺术与岁月交缠,雕刻与时间交缠⋯⋯</h3><h3> 我惟有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栈道,思考下一步的走向。</h3><h3> 人类一思考,诸神会发笑吗?</h3> <h3>  迷茫中听到有人在歌唱,旋律很忧伤,歌词听不懂。</h3><h3> 再寻找时,发现是一个年轻男子爬到了高高的废墟之上,在绿树掩映下闲坐着,声情并茂地唱着同一首歌。</h3><h3> 是唱崩密列曾经的辉煌,还是自己的心事?</h3><h3> 旋律很忧伤,歌词听不懂。</h3> <h3>  我也要在废墟上攀爬,只是想亲手抚摸一下高高在上的女神"阿普莎拉"。据说这些女神面容神态各异,这种说法让我很好奇,也让我想起中国西安的兵马俑一一同样是面容神态各异的艺术作品。</h3><h3> 她们和他们会不会曾经就是活生生的生命体,被某些神奇的力量护持,永生永世封存在某个历史节点?</h3><h3> 她们被镌刻,他们被雕塑。</h3><h3> 她们展示柔美,他们彰显阳刚。</h3><h3> 她们先辉煌后没落,他们先掩埋后发掘。</h3><h3> 她们和他们,一样,又不一样。</h3><h3> 艺术与命运,统一与分裂。</h3> <h3>  在印度教经典神话面前,我的想象显得有点儿不够气势磅礴。</h3><h3> 毗湿奴神召集的神届大战激情四射、阵仗颇大,代表生命诞生的乳海在敌我双方的搅动下不停翻腾。</h3><h3> 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一样处于争斗之中。</h3><h3> 神话传说就是人类文明的哈哈镜一一虽然已经变形,却可窥其实质。</h3><h3> 倒伏于地的砖雕,令人浮想联翩。</h3> <h3>  在崩密列的废墟里上下攀爬,我像是一头突然闯入的小兽。</h3><h3> 累了,歇息一下,放空内心。</h3><h3> 心灵不负重,才能继续行进。</h3><h3> 深受殖民、内战之苦的柬埔寨人大概就是如此。</h3><h3> 目前,大小吴哥的很多古建筑都由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在进行有条不紊的修缮恢复工程。而在这之前法国曾经长期殖民柬埔寨,并且从吴哥盗走很多具有重要艺术价值的石雕作品,毁坏了这里的文明。</h3><h3> 毁坏了的,尚能修复?</h3><h3> 柬埔寨人只是微笑,有无奈,也有宽恕。</h3><h3> 惟有崩密列,只是简单搭建了栈道让很少的游人可以免受攀爬之苦,其余全部保持原样。</h3><h3> 但其实,原样,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h3><h3> 当年中国人周达观见到的古真腊,以及他所撰写的《真腊风土记》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h3><h3> 原来的样子大概只有这些委身于地的石砖和那些微笑着的"阿普莎拉"才真正见过并记得吧!</h3> <h3>  这个黝黑的小姑娘一直跟随我们在崩密列的废墟里爬上爬下。她告诉我们一棵蛀空(也可能雷劈空)的树的秘密一一拍照时可以将手伸进去、穿出来摆V字。</h3><h3> 这个秘密值一美元。</h3><h3> 在柬埔寨的小学里,孩子只需要上半天课,下午的半天可以为家里赚外快。我在各景点所遇到的大点的孩子有卖明信片的、有卖围巾的、有卖水果的,还有这样陪游客拍照留念的。他们所求的是一美元、或者两美元。小点的孩子往往扎堆向游客讨要糖果。"糖果"二字,是他们说得最标准的中国话。</h3><h3> 与我合影的这个小姑娘,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h3> <h3>  在崩密列出口处的树林里见到拴着的一头牛,通身雪白却皮包骨头,和我在吴哥见到的所有的牛一模一样。</h3><h3> 不知道这些牛为什么如此瘦削,又统一雪白,倒是导游介绍说,这些牛是民族英雄。因为柬埔寨内战后,地下随意埋下的地雷时有炸死炸伤平民事件,后来人们就赶这些牛去趟雷区,平民才少了很多伤亡。</h3><h3> 这头牛孤单单地待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开。我回了几次头,它依旧是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眼神。</h3> <h3>  在去往"龙蟠"的入口,我们见到了一个残障人(大多数是战后被地雷炸伤)组成的小乐队,看我们像中国游客,就演奏了有中国乐风的曲子,只是大家都没有驻足欣赏。</h3><h3> 我们总是直奔目的地,却忽略了沿路的风景。</h3><h3> 而目的地"龙蟠"因为风化和枯水,早已不复当年的功用一一百姓在此沐浴治病兼具祈福祷祝一一也就削弱了其医药疗救与宗教信仰的现实意义。</h3><h3> 当我们再次折返回入口处,这个捧着一大束香蕉的小女孩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这些唯一的一拨游客们。</h3><h3> 等车的间隙,有人上前询价又走开,有人对她拍照又走开,这个女孩则一直安静地捧着香蕉站在原地。</h3><h3> 我们的车来了,大家陆续上车,最后上来的那一位买了小女孩的香蕉。她兴奋地说,这么一大捧只要一美元。可为什么我听了心里觉得有异样,回头再看,小女孩已不在原地。旁边的残疾人乐队也恹恹地。</h3><h3> 四月的雨季太阳高悬,天气真是太热了。</h3><h3> 香蕉也确是存不住的。</h3> <h3>  普力科寺是古真腊王朝早期的祖先宗庙,前三塔为父宗祖庙,后三塔为母宗祖庙。</h3><h3> 它是对历史的尊重、对祖先的尊重。</h3><h3> 可惜,时间的漫漫长河将其腐蚀严重。</h3><h3> 这里远离大吴哥城,缺乏修缮、砖石零落、游客稀少,导游也似乎不太愿意过多介绍。而实际上,这里才是一个王国的真正起源之地。</h3><h3> 坚守于此、护持于此的,只有当年矗立塔前风化严重的护法石狮和面对六座塔庙跪拜的黄牛石雕。</h3><h3> </h3> <h3>  斑蒂丝蕾,是另外一种惊艳。</h3><h3> 它是真腊国王为高僧修建的修行寺庙,却被不明就里的法国人以讹传讹为&quot;女王宫&quot;。</h3><h3> 它的外观是迷人的玫瑰红,它的雕刻极尽奢华,好比石雕中的刺绣。</h3><h3> 它不似其他印度教寺庙那样高高在上,它贴近地气和人气。</h3><h3> 那日正好穿了白色连衣裙,随便找一个角落拍一张,都是相衬这玫瑰色的古老文明的。</h3> <h3>  巴戎寺是吴哥之行的首站,我却将其压轴介绍,是因为这49座寺塔之上雕刻的100多个"高棉的微笑"。</h3><h3> 在经历开国、建城、筑庙、辉煌、没落、殖民、内战、重建⋯⋯这些意味深长地浅笑始终如莲花一般升起在柬埔寨这个国度。</h3><h3> 这微笑包容欢笑、也包容哭泣。</h3><h3> 这微笑包含无畏、也包含宽恕。</h3><h3> 这微笑,在讨要糖果的孩子脸上、在战后乞讨的伤残者脸上、在路边揽客的突突车司机脸上、在身穿袈裟的僧人脸上、在背着孩子熬糖的妇女脸上、在拜访过的一户人家的脸上⋯⋯都曾出现过。</h3><h3> 这微笑里,有大智慧。</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