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风韵

归途◆

文/杨胜濂

古城隆里，历经六百余年沧桑，终于铅华洗尽，在清水江流域的锦屏县城西南，闪耀成一颗耀眼的明珠，灼灼熠熠，让人欣然神往。
县城西南，四十余公里的距离，汽车一百余码的速度在高速路上飞驰，不过三十分钟，便穿过了曾经难以逾越的深山沟豁，丛林瘴地。比起被贬谪的王昌龄，在杨花落尽时节，话别亲友故人，一人一骑，落落默默离开繁华帝都长安，历经万山千水隔阻，猛兽虫瘴相袭，方来到山水险恶的边陲龙标，又不知幸运了多少。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王昌龄，唐王朝当红的诗坛七绝圣手，定然想不到会被贬谪到蛮夷不化的夜郎之地。谪仙的李白，也不会想到，一首寄思好友的七绝，经历一千多年的传诵，成了古城一段永恒的印记，刻画在古城的骨髓里。
越岭翻山，渡河过溪，京城千万里外的龙标县，迎来了开化“荒蛮”的先贤，教化于民，成了多才多艺的王昌龄的主业。好于七绝的王昌龄，远离了京城的喧嚣，怡然在山清水秀的西南边陲，是何等闲适？“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春日里，在茂林修竹间饮酒赏春，夏日的傍晚，在沅溪上沐浴习习晚风。白天教书育人，以朗朗书声相慰，夜晚沐风伴月，沉浸在松涛流水的闲情逸致里，悠闲自在。似乎，谪居龙标的王昌龄，应该与后世的王阳明一样，在贬谪之地，成贤成圣，应该定格在古城历史上最闪耀的位置。只是，世事难料，博学多才的王昌龄，尚来不及倾其毕生所学，开化于民，便被一纸文书招回京都。从此，书声朗朗的龙标县，在历史的轻歌曼舞中缓缓睡去，只留下一座穿透历史的状元桥，一座启教化之始的龙标书院。
如果不是600年后的苗侗民族起义，刺痛了明王朝敏感的神经，楚王朱桢的王朝大军，便不会远离帝都，进驻这西南边陲的蛮荒之地，也不会在这小小的龙标县一隅，挖壕筑墙，建房修阁，建成一座屯军之城。如果没有军士留守于此，屯垦戍边，繁衍生息，那龙标，或许依然只因王李之名流传于世，再没有屯军之城，也不会有隆里之名。
然而，历史没有假设。
一座城，历经六百余年风雨，六百多个春秋寒暑，在苍茫的大山深处，巍然屹立。岁月沉淀的青灰色，与苍青墨绿的山水相映，成了最美的历史画卷。
盛夏的古城，山环水绕，安详端庄，唯美静谧。碧绿的禾苗，慵懒的杨柳，潺潺的龙溪，卧波的石桥。水车悠然转动，夏蝉自得欢歌。这是一副致美的田园画卷，并着山水之韵，苍青黛绿，成了夏日古城浓重的底色。
无由来的一场夏雨，由远及近，由近而远，从青山外蒙蒙而来，又沥沥而去，匆匆又匆匆，留下一丝清凉，一丝混杂着泥土与青草味道的气息。雨后的隆里，远山更青，田畴更绿，古城更静。雨后的古城，湿漉漉的古城，饱吸了水墨的画布，缓缓展开。
穿过古城正东的青阳门，仿佛走进时空隧道，跨越600余年的历史，进入明王朝的屯军堡垒。在此，可尽情饱览古街、古宅、古楼、古祠、古碑、古井，漫步三街六巷九院，探寻七十二姓氏，七十二眼井的历史遗迹。
齐整规则的鹅卵石花街，一条湿漉漉的玉带，从脚下缓缓延伸，不知不觉间，便把人带进三街六巷，引向600余年历史深处。
巍巍的古祠及古院宅第，应该是古城最具韵味的景致，青石板台阶，青砖石墙，青瓦房顶，屋脊的凌空飞兽，栩栩如生的墙体彩绘，古老的徽式建筑风格，无不透出历史久远的味道。光滑整洁的鹅卵石小巷，在雨后的落日余晖里，又别具一翻江南巷弄的风韵。行走在隆里内城，古井，碑刻，鼓楼，戏台，农家别院，书香宅第，历史的痕迹随处可见，难以尽叙。
立于鹅卵石花街主道，环顾古宅古祠，古城曾经内城三外城七千的繁华景象，仍旧依稀可见。遥想。早春的隆里城，庭院内桃红李白，百花斗艳，院外的街道繁华如织，耕农军士来来往往，熙攘如市。仲夏时节，落日的余晖穿透袅袅炊烟，洒落古街深巷，涣洗的少女款款归来，调皮的童子追逐嬉戏，院旁的古树下，闲逸的人在此畅谈古今，或追忆往事。金秋的小城之夜，皓月悬空，繁星若萤，秋虫唧唧，流萤飞舞，霜华浸染的隆里，青冷如玉，多彩而静逸。冬景莫若雪，一场大雪，就可让喧闹的小城顷刻间安静下来。晨起，漫天雪花飞舞，银装素裹的世界，寂静无声，雪妆的隆里，一袭素裙，与山水相融，化于天地，那一片喧嚣繁华也与山水相融，化于天地。饱满丰润的古城影像，流于岁月，渐变模糊，所幸山水不变，古城依然！
六百余年风雨，王朝更迭，时过境迁，如今的隆里，已不复当年盛景，但其遗留的文物古迹，蕴涵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一笔难得的历史财富。穿行在古城的三街六巷，饱览人文古迹，这里的一宅一院，一祠一庙，一碑一刻都饱含历史，有说不尽的故事，能在隆里古城里漫游，在历史的延革与变迁中领略不一样的军屯文化与农耕文明，感受不一样的文化冲突与文化糅合，何尝不是一件快事与幸事?
抚去600余年的历史尘埃，隆里古城，这颗灼灼熠熠的高原明珠，必将闪耀在黔中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