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

思无邪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01</font></h3> <h3><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黄泥地里长大的孩子都有一双宽而长的大脚,他们的脚趾通常都是一律向内弯曲的。我母亲常常善意的嘲笑我的大脚,并且从我的身上总结出了关于人生的哲学。他说黄泥地的孩子要想站得稳就得脚趾弯曲,这样才能抓住湿滑的大地。可是他却忘了——我也是水边长大的孩子。靠着宽大的脚掌,我可以在水下毫不费力的自由穿梭。 </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不害怕嘲笑,也不害怕我有一双走不出大山的黄泥巴大脚,可我——害怕花蝴蝶的哭声。她总在夜深人静时哭,有时还在月亮高起的时候大声的悲唱。只要她一唱,寂寞的长蛇就在整个村庄游荡。她从月起唱到月落,让人彻夜难眠。因为我害怕月亮被她唱瞎了眼,更害怕黑夜永远陶醉在她的歌声中不肯天亮。人有时是模糊的,或许她根本无法确切的选择自己的表达方式——哭或唱!可是唱却是诠释喜怒哀乐最完美的旋律,也最容易表达清楚一件事情。 </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为什么要害怕她呢?——那初蕊的花儿不招揽蜂蝶?那多情的少女内心不时常成为别人波心荡漾的月海呢?“尽管让她哭个够,也让她唱个够,等他哭哑了、唱嘶了也就安静得多了。”华云老太婆每每这样说,我们都信以为真。可是如果安静持续得太久,一连几个晚上听不到她的歌声又会让人感觉到冷清要比寂寞恐惧得多。所以她的歌声像日月圆缺那样消停,月圆则歌,月亏则歇。W村的人们习惯了花蝴蝶那种介于哭与唱之间的声音,于是就把这种吵闹当成了一种寂静。仿佛W村的每个人心中自有一个时钟,没有花蝴蝶黑夜将更长。 </div></h3><h3></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W村以前其实是叫“本”村的,因为原来本地有几个乡绅极力推崇乡村教化的,于是就叫“本”村了。“本”字寓意这里的老百姓要遵守本分,不能忘本。可是他们的好意并没有让这个昔日的大村子如其名字一样走上正道。所谓不忘本不过是一家之言,所谓为本分不过是自顾自的。因此,现在的年轻人就又把村名又改为W了。据说,W村村民刚在此定居时,这里还是一片荆棘遍地、野兽出没的蛮荒之地。让他们对此地恋恋不舍的,就是那条绕村而过的松江河。这条哺育着一代又一代W村村民的生命之河片刻不停地向前奔腾。人们热爱松江河似乎胜过了爱自己。即使天再干,干不了松江河水。虽然半山腰上的土地也能种出庄稼来,但毕竟经不住烈日的烘烤。人是水生的,虽然不在水里好多年,但是身体里流淌的液体依然能够与水相融。 </h3><div style="text-align: left;"> 起先松江河刚刚出大山的时候时还是很小的溪流,人们给他一个绰号叫“山羊”溪,意思是山羊都能跳过的河流。只不过后来他越发壮大,力量越来越强。有时甚至泥沙俱下,咆哮着摧毁一切。从前他像一个封建家长养育了许多孩子,每个孩子都必须向着他,无论愿意与否都必须和他一道奔向边城茶峒——最后在保靖县与酉水河相会。他有喜有忧、有静有怒,喜时满载鱼虾慰劳W村的每一个人,怒时把压在他身上的所有船只掀翻。但无论他有多少癫狂与躁动,W村的人依然能够准确的揣摩他的“心情”。W村再旱还有松江河的乳液,W村再闭塞依然可以通过松江河的河运与外界相通。所以别的地方天灾、人灾一起发难的时候,W村的老百姓依然可以高枕无忧。所以这个起初只有几十个村民的村庄开始吸引“世界”以外的眼球。外地涌入的饥民或避乱者都开始慢慢的在W村的附近扎下根来。原先稀疏的村落开始密集起来,一户挨着一户,一家靠着一家。这里再悲惨也不可能发生像莫言《丰乳肥臀》里所描述的场景那样:外来的饥民和土住人为夺定居地相互厮杀。虽然没有厮杀、没有争斗,但并不代表人们很乐意接受现实。因为这里至今依然是一盘散沙。外来人在习惯和语言上虽然已经融入了W村,但却在内部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每家每户就像一粒沙子,谁想把他们拧起来,结果都是两手空空。所以大家都习惯了各自为活,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便相安无事。 </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W村的人本来是很计较别人打搅自己的。但对于花蝴蝶的哭声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哪怕反对一下也行。可是,没有。大概是在晚上,我很难根据人们的面部表情揣测到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要没人反对,大家姑且听着吧。 二零零八年一场罕见的冰冻灾害席卷了整个西南地区,W村也不能幸免,而且还是遭受损失最严重的几个村子之一。土地里鲜嫩的蔬菜被冻雨冻成冰坨,而松江河则一改过去的威严,冻住了的河面几乎使他不能有半点动弹——他温顺多了。 </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那时,我在一所私立中学读书,学校为了赶进度迟迟不能放假。面对突如其来的冰冻,我们不能像公办学校那样按规定提前返家。一场大雪过后我们都平添了几分忧虑。眼看着冻雨越来越猛,可我们仍然盼望着,盼望着明天出太阳。这样一直等了二十多天,天公也没半点要收手的意思。持续不断的冻雨不仅冻住了马路、冻住了汽车,也冻住了我们坚守到底的决心。学校的伙食供应一天不如一天,起初还有咸菜吃,到后来连咸菜也吃完了。最后,学校给我们困在学校的几个人每人打发了几个馒头就算了事。那时我们与世隔绝,家人也不知道我们到了哪里。唯一的出路就是走。走回去要比冻死在这里好得多了,或许家里还可以支撑。</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倘若在雪地上走,只要身体不失去重心脚步还得以控制。可是要在十几厘米厚的冰面上行走简直就是在玩杂技,非身怀绝技不可。原先我为自己有一双大脚而欣喜不已,但事实上我的大脚毫无用武之地。每走几步我们便直挺挺的摔在冰上,这比直接倒在地上更疼。我们似乎走进了动画《冰雪奇缘》里的冰雪世界。但我们已无暇顾及别人,更无心欣赏这冰清玉洁的冰雪世界。我们连滚带爬的往县城赶,期待着早点到那里吃一顿。可是这短短的一百五十公里我们却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完。晚上我们借宿在一个老乡家里,第二天继续开拔。但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依然是一座接着一座的大山。等我们赶到县城以为可以饱吃一顿的时候,却找不到几家营业的店面。县里同样停水停电,而且也没有吃的菜可以卖。</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我们的梦想落空了。</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几包天价的方便面外加几瓶同样奢侈的矿泉水成了我们的救命稻草。我们得继续向前,回到W村去。就在我们赶回W村的路上意外的遇见了几年未见的华云老太婆和她的小外孙。祖孙两人正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路艰难的前行,她们的脚踩在下水沟里。因为路中间太滑,所以行人都走马路两边的泄洪道。她依然还很精神,只是腰杆明显的弯了许多,头上的白发爬山虎般浓密的占据了半壁江山。跟在她身后的外孙子叫龙生,是她女儿花蝴蝶和一个四川来的上门客生的儿子。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拽着他的外祖母扑扑跌跌的挪动着步伐。可怜的孩子呵,这么小就没有了父亲。别人家的孩子长到六七岁已经老高了,唯独他依然看不到天空,他仿佛只往地里长。这是典型的营养不良的症状。我想这么冷的天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大概这会儿她们又上县城去拾捡烂菜叶吧,我疑惑的想。难道W村也冻得没啥吃的了?我经过她的时候她用一种近乎欣喜的眼神打量我,嘴唇微启但并没有表示什么。我默默的定了几秒,走远了。</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  等我回到村里,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地里没有了可吃的蔬菜,可是人们老早准备了辣白菜、萝卜干等咸菜,熬过去是没有问题的。大胆一点的人家是可以跑到松江河上去捞几条鱼来改善生活的。因为水冻了,有一种鲶鱼也冻得不行。只要力气大挖出一个冰窟窿来,那些鱼儿就拼命的往上挤,最终成为人们餐桌上的佳品。河水的冰冻对整个W村的村民来说算不得最致命的打击,可对船老板华云老爹来说却是。他在松江河上摆渡了几十年,摆渡过的人有瞎子、聋子、寡妇、甚至摆渡过躺着死人的棺材。现在河水一冻人们过河也方便多了,他无人可渡也就没有了收入。以前村里每年给他几担米作为酬劳,到了市场经济摆渡就收现钱了。这几个月收入有限的华云老爹一家注定要在饥寒中度过。再到后来松江河上搭起了一座浮桥,他就彻底失业了,只不过那是后来的事情。</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02</font></h3> <h3><br></h3><div>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眼前的家乡陡增了几分陌生感。我极力的搜寻那些可能属于自己的记忆。不过那最为熟悉的东西仍然未变,那就是花蝴蝶凄惨、哀婉而又响彻深远的歌声。前几年,她晚上不哭也不唱了。只是最近才又重新又哭又唱起来。听说她死了丈夫,也就是那个上门客叫大成的死了。</div><div> 以前她的唱带有几分缠绵,而现在更多的却是控诉与悲凉。她一度神经错乱,似乎从来未见好过。在她二十几岁的时候她是村里的黄花大闺女,虽然不是绝顶漂亮,但也算出落有致了。不知怎的自从她大哥二哥相继在战死在越南后,她就变得精神恍惚了。再到后来情绪完全不可自控。那么多年了她歌唱的作息时间依然没有改变,她总在月亮出来的晚上重抄旧业。开始只是她一个人唱,到后来有了伴唱。而那个伴唱就是她的老妈——华云老太婆。老婆子看着她一个人唱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也跟着唱。母女两人唱些什么没人能够听懂,恐怕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鬼才晓得。</div><div>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不唱了。见到人就絮絮叨叨的吐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字句。等到夏天来的时候,她索性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就这样一丝不挂的在松江河里洗澡。洗完澡她仍旧就光光的在村子里四处游荡。W村没有一个人去阻拦,女的见了她指指点点。男的更是像看“西洋景”(其实是西洋镜)般,把这当成了视觉的盛宴。或许有的人认为自己有头有脸实在不好意思去阻拦,但大多数人不过是纯粹的看客而已。</div><div> 在W村人们把人的疯癫看成是一种名叫“花癫”的病,指那些凡是娶不到老婆或是无法嫁出去而疯癫的男女。但是那么多年了,W村却只出现蝴蝶一个这样的人。所以后来人们就改叫她——花蝴蝶。</div><div> 当花蝴蝶光着身子在前面跑时,人类仿佛又进入了蛮荒的时代——我们似乎被原始文明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然而,W村的村民依旧看的看笑的笑,甚至看得麻木和笑得失控。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祖先也曾经那样奔跑过。即便他们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也丝毫改变不了眼前的一切。含辛茹苦的将她养大的华云老太婆叫不动任何人去阻拦她。她只好提着自己的三寸金莲去追赶自己的女儿。</div><div> “碟儿啊!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还不把衣服穿上,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说完这话时,她的女儿已经跑到松江河下游去了。</div><div> 华云老太婆的呼喊好像是在与大地作挣扎,也好像在寻找一个与她有共同耻辱感人。她期望碰见一个愿意与她说话的人,然后对人家说:看吧,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这样,以便她能够引起别人的共鸣。她拦不住自己的女儿,可她更遮不住别人猎奇的眼光。哪有男人不爱花的,哪有女人不爱草的?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类似阿喀琉斯之踵的东西。华云老太婆的呼声再高终究挽回不了女儿的清白,更找不回自己的那张老脸。</div><div> 人是一种爱劳动的动物,人在劳动中或许可以忘记一切烦恼。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在劳动中找到本源,如果人类不劳动将不知道何去何从。然而人类的劳动方式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创造其他事物另一种就是创造人类本身。</div><div> 当人们捧腹大笑地看着花蝴蝶在稻田里把她母亲刚插好的秧苗拔起时,没有人会想到揠苗助长那个故事。等到满田的秧苗浮在水面上,看客们才悻悻的把她母亲叫来。</div><div> “挨千刀的,害我又得重来!你不长眼!”华云老太婆愤怒而惋惜的骂个不休,并用绝望的眼神扫过鸭头一样看热闹的人群。</div><div> 她家的秧苗栽了又拔、拔了又栽,如此三番两次后终于下秧了。不过农活就要始终比普通人家慢了半拍,因为耕作期已经误了。即便田里碰巧有苗儿,但通常也是颗粒无收。当全家人开始醒悟的时候,她们又要开始外出乞讨了。</div><div> 花蝴蝶的种种怪异行为,让她的家人束手无策,而好心的村民这时开始出来献策了。他们说茶叶山上有个黑瞎子老太婆很会算命,不如找她算上一卦。于是,华云老太婆如拾救命稻草般的奔茶叶山而去。算命回来的结果是:W村离水太近,而花蝴蝶命中又是水行,得给她找个土行深厚的来压压。</div><div> 自己的女儿都那样了,十里八村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把她嫁出去,谈何容易呢?这成了华云的心病。要是把她送人,自己又舍不得,更何况没人要她呢。最后只能去山里找一个土行厚的人来上门。</div><div> 就在一个寒冬的夜晚,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山里汉子敲响了华云老太婆家的破门。这个人就是大成,华云家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蝴蝶的第一个男人。</div><div>&nbsp;</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03</font></h3> <h3><br></h3><div> 老成虽是贫苦出生,但也有几亩薄田。房子不算好,能避雨也行。只是到了四十多岁仍未结婚的他心里未免有些慌乱。人家说三十而立,他都四十了。谁的青春经得起时间的消耗呢?</div><div> 他看上去皮肤黝黑,身体也蛮结实的。他的优点是干起活儿来十分卖力。华老爹对他的乘龙快婿感到心满意足。因为有了他,家里的农活一天也没有落下过。然而他却是个朴实而不苟言笑的人。别人拿他开玩笑,他也陪着一起哈哈大笑。仿佛笑的人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也许异乡来的人都有一种谨慎感:要想牢牢的在这里站住脚跟,他们或许就不能得罪当地人。然而他的不苟言笑被人们判定为呆笨,他的老实厚道也被人们认为是软弱。人们就这样认定了他是个吃软饭的家伙。</div><div> 夏日来了。</div><div> 在烈日的煎熬下W村艰难的呼吸着,整个村庄就像一锅煮得沸腾的小米粥。W村无精打采的躺在松江河畔,河水也有气无力的冒着烟。只有那些稻田里的秧苗还绿油油的,微风一起它们波浪般的一前一后向前翻滚。太阳毫无保留的从茶叶山层层铺排而来。一会儿这面阴,一会儿那面暗。这些都是天上的云在作怪。秧苗的绿浪过去后,接着就是白云飘过时留下的片片绿荫。田里耕作的人是很渴望这绿荫的,可惜它们不能停得太久。瞬间过后就只能目送它们了。</div><div> 大成看着这稻田与白云共同组成的双重奏,不禁暗自叹息起来。谁是它们的指挥家呢?他不停的想。秧苗发青的季节刚好是田里需水量大的季节。松江河虽然破田而过,但取水点太低了。人们只能默默的看着河水远去。真要用水的话就只能跑到十几里外的水库去灌水了。W村的水渠是要经过别的村庄的田地的,为了能够确保自己的秧苗不被太阳烧死,他们果断的掐断了W村的水渠。大成叹息地看着自己的秧苗就要死去了。这里几乎每年都会遇到这种上寨掐断下寨水源的情况。所以本村的老百姓十分本分的恪守着祖训:不与任何人争吵,不与任何人谩骂。这就是说要听之任之,像西方有句谚语那样别人打你的左脸还要给出右脸。但是大成却无法忍受,他觉得人再野蛮也得讲道理。于是他独自一个人去和邻村的人据理力争。水是要回来了,但他却遭到了外村人的围攻。他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W村没有一个人去看望他。这在村里人看来只不过是无谓的牺牲,至多只能证明他老成不是个软蛋。然而要命的是他的行动被看成是不遵守W村的规矩,破坏了祖先守本分的遗风。</div><div> 村里终于有一个人去医院看望他了,那就是老村长。他本想村长会对他大加赞赏,可是他又一次想错了。村长有些惋惜的看着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振振有词的发话了:“大成啊!你是好样的,好好养病。一个外乡人要想在本地立足就不能蛮干逞强,知道不?”村长用近乎否决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div><div>“可是......我想......”老成欲言又止。</div><div> “没有可是。村里人对你的莽撞行为很有意见啊,谁没个十里八亲的,你这一闹得罪了上寨许多人啊!”村长一口气说完头也没抬就走了。</div><div> 大成没能成为村里的英雄反而遭到别人的冷眼,这是他之前所未预料的。思来想去他觉得所有人都在欺骗他,所有人都在欺负他。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div><div> 我是个外来客,这样永远寄人篱下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啊!我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有尊严。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价值。</div><div> 这天晚上乘工作人员疏忽之际,他偷偷的爬上阳台向外面纵身一跃完成了自己人生的重要一跳。然而他的举动并未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由于楼层低,再加上身上又裹有被子,他居然奇迹般的活着。他的人生一跳最终以失败告终。然而这一次村里人并未给他些许同情的目光,哪怕一点点的惋惜都没有。相反人们更加看不起他。W村的人虽然没有那种敢做敢为的勇气,但是他们对周围的人却有很高的要求。他们不希望看到懦弱的人。于是回到W村的老成更加羞涩了。因为没有完成自己的壮举,再加上自己让全村的人与邻村结仇他更加瞧不起自己了。</div><div> 生活起初是完美的。只是想得太多就会变了味道。这时大成唯一感到有成就感的是拥有了花蝴蝶。此前花蝴蝶是有过一个孩子的,现在又给他生下了一个男婴。原先那个孩子因为花蝴蝶只知道吃喝睡给她活生生压死在自己肥胖的身体下面。这次华云老太婆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了。男孩出生后大成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龙生,寓意着高贵的出身。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老婆却是个W村的花癫。但是大成却能懂得自己老婆的心声。即使旁人不知道她讲些什么,但他却了解妻子的一举一动。他贪婪的依偎在老婆的怀里缠绵而又聒噪的说:“蝴蝶,你辛苦了。”这句话和他上次安慰妻子时说的话一模一样。然而晶莹而沉重的泪滴悄悄洒落衣襟,因为他有后代了。可以说花蝴蝶没能在劳动中创造出一点有用的东西,但他却创造了人类本身!十几年前她大哥二哥相继离世,这个家能用的劳动力实在是太有限了。现在平添一个男孩,算是华云家有了劳动力了。</div>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ed2308">04</font></h3> <h3><br></h3><div> 时代的步伐总是进步的,谁要是逆历史潮流而上总会碰得头破血流。在W村谁要是一辈子被土地拴在住,那他就是最大的傻蛋。可是无论土地再怎么增产也难以养活日益疲困的乡村。因为土地是有限的,而人口却在暴涨。疯狂的人口报复让W村的每座山、每块地承受着难以附加的剧痛。看来祖辈辛苦开辟的土地并非是我们无限制繁衍下去的坚强后盾。人们不能向土地要活路,最终纷纷选择外出干活。谁干的活越多谁就是村里的暴发户。城市的生活成了许多年轻人的梦想,他们抛却了所有的家当,其中包括过去最为珍贵的土地。</div><div> 老成是村里少数几个没有外出打工的壮年。他的家人老、弱、痴都占全了,这让他难以脱身。他必须留下来打点一切。走不动不要紧,只要有活儿干一切都好商量。他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村里也有荒不尽的土地。男人是牛,可是再壮的牛都有累死在田里的可能。老成也算是个有心路的人,眼见村里荒芜的土地无人耕种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要是他能把所有的荒地都种上粮食也许还有一点爵谷,这是他时常盘算的。当他找到村长时,村长居然同意让他承包村里的土地。而那些举家外出打工的人家不仅不反对,反而赞扬起老成的好处来了。可以说这是他到W村得到过的最好礼遇了。</div><div>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了,转眼间老成包种的几十亩荒地一片葱绿。老成高兴得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人有时候容易发财,但是遗憾的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发财以及以后该怎样继续发财。之后老成的事迹传遍了十里八村,村里细心的人并不觉得他的喜悦能够维持多久。就在老成准备扩大生产计划的时候,一件突如其来的事让他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天到晚都嘀咕着:“怎么说变就变了呢?”</div><div> “不该啊,眼看我就要翻身了”他想。</div><div> 还是村里细心的人儿看得远:现在的政策谁摸得准呢?摸着石头过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国家的政策有时比天气预报还不准呢,只不定现在还晴川历历,待会儿就给你六月飞雪呢。</div><div> 当村长告诉他村里的土地要集中起来给什么联合公司种百合时,老成傻了眼了。他不敢肯定自己的路是走对了还是错了。但在村长看来W村的老百姓真是走了大运了,因为租出去的土地可以换来可观的收入。为了让老成退出,村长向他灌输了一大堆诸如“土地经营权流转”、“新型农业”|等专业名词弄得他头脑发昏。在他看来是农民就得有土地种。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租种的几十亩土地吐出嫩苗的时候县里的推土机开了进来。顷刻间他的梦想化为泥土。他无法阻止气势汹汹的工程队更无法保护自己,就连自家的土地都已经变成了联合公司的合同制土地了。从那一天起老成再也高兴不起来。他想去县里告,可是村里没有人支持他。况且大家都没有了土地正好可以摘除农民这顶帽子。这在村里人看来从农民一下子变成市民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div><div> 但老成是个多事的人,他始终坚持自己的操守:是男人就得有尊严。他才不管什么国家政策、什么法律,这一概都与他无关。总之他要争一口气——他的一口气就是躺倒工程队刚开垦出来的土地上去。可是这次他也并没有完成当初像挣水时那样的壮举。这一次他所造成的后果要比他预计的严重的多,他被施工的人员直接打进了医院。这一进医院他之前所有的积蓄都耗了个精光。于是他想做成一件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这一次他成功了。那一年春天老成从医院的七楼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跳。</div><div> 温暖的春光下,老成曾经耕种过的田野上聚集了漫山遍野的花蝴蝶。它们翩翩起舞留连忘返,仿佛在演绎一首绝美的歌。当龙生手里捧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花蝴蝶跑到他妈妈身边时,她立刻就认出了那就是她自己。从此以后每年的春天都会有数以万计的蝴蝶在W村的周围徘徊。</div><div> 多年以后每当看到华云老太婆和她那外孙时,我都不禁感慨万千,作为W村的一员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兴许可以不做农民,可是未来的土地在哪里?</div> <h3>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瑾以此献给永不放弃的人们!</h3><h3> 古黔墨浪子于戊戌年芒种</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