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武装部的生活片段

戴红山

<h3> 七十年代初,父亲突然由永平信用社调入铅山县武装部工作,什么职务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成了武装部内唯一一名不穿军装的“布衣”,这虽然让我现在想来还有点“愤愤然”,但我当时正在学龄前,因此也得到了随父亲到县城河口去玩的机会。童年在武装部的一些生活片段,到现在便成了我记忆锦匣里的一粒粒小小的珍珠。前几天,有事到县城,意外地从武装部门前经过。武装部门前现已成了嘈杂的街市,原有的清静、开阔与诗意早已荡然无存,但当我往武装部大院内投去静静一瞥的时候,还是有时光倒溯的幻觉。鲁迅先生在《好的故事》一文中写道:“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同时又展开去,已至于无穷。”回忆起当年在武装部的那些生活片段,相似的感觉我也有,现在就将这些“美的人”与“美的事”记录下来,以作为童年生活的纪念。<br> 当年在武装部里虽也有几位是带了家属的,但却没有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小孩,所以我当时的生活竟是有点寂寞的。白天父亲上班去了,我就一个人在武装部前后大院里瞎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事干,想来想去还是先干我的老本行吧,于是就在院子里玩起了泥巴。也不知过了多久,过来了一位干部模样的老兵,将我带到了井台边上。他打来了水,为我洗手和脸,他洗得很仔细,还给我手上擦了肥皂。我以前洗手都是不擦肥皂的,所以那种滑腻的感觉竟很特别。等父亲下班后,就这件事他还与父亲交换了意见。这位老兵即使现在还在世,我与他也该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他自然已认不出人到中年的我,而我也早已模糊了他的相貌。<br> 武装部的房子是楼房,没过多久,我便因地制宜地发明了一项新的运动。我爬上楼道的栏杆,屁股向上趴在上面,然后松手一滑到底,享受那种腾云驾雾之感。但没几天,这项运动便被父亲叫停,因为他认为这会弄脏了衣服。我不禁有点大惑不解,因为我认为那上面是很干净的,于是就向父亲作了解释。但父亲却并不相信,我就亲耳听见他向他的同事就这件事取笑我,把我说成是武装部的“清洁工”了。看来,“代沟”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填平的。<br> 父亲既不让我坐滑滑梯,我就在他的房间里到处乱翻,几个抽屉都被我打开了,也没找到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只有最下的一个抽屉是上了锁的,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我发现中间大抽屉里有一把钥匙,拿来一试,竟然打开了。拉开来一看,是黑乎乎的一把手枪,就是电影里连长、排长用的那种大匣子,我双手勉强能举起来。经过一番研究,竟琢磨出一点门道,只要将枪后的一个机件按下来,然后一扣板机,就可以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发现枪的秘密之后,我就经常把枪拿出来玩,玩够了就放回去锁好,这件事父亲到现在也不知道。孩童时的玩具竟然是一把真枪,现在想来还真有“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的感慨!<br> 与枪有关联的还有一件事。一天,我正坐在房间里玩,突然听到外面有枪响,我就赶紧跑出去看,原来是两位叔叔在练射击,于是我就远远地站着看。枪声一停,我赶紧向靶子跑去,因为我想拣几个弹壳,但很快就被他们给叫了回来,等到一位叔叔从地上拣起几个弹壳送给我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弹壳并不是从枪管打出去的,那天我真是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br> 还有一件事,也是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天中午,武装部全体官兵正在用餐,突然大家都放下碗筷,齐唰唰地站了起来,原来是门口进来了一群大官。那天,我家在永平的邻居双良叔叔不知是到县城办什么事,也找到武装部来吃饭,全场就我和他两个人坐着,但很快他也被父亲拉着站了起来,于是就剩我一人独坐了。当时我心里是很得意的,因为大家都一脸肃穆,只我一个神色自若,吃饭如故。得意之余双脚不由得前后摆动起来,一时重心不稳,竟连人带凳向后倒了下去,幸亏父亲眼疾手快把我给拉住了。唉,想不到当年我小小年纪,竟有魏晋名士之风,返观现如今,则早已“泯然众人矣”,真是岁月无情呀!<br> 又有一次,隔壁一位叔叔带我到他房间玩。他打开一个箱子,竟是满满一箱子毛主席像章,连箱盖内壁的布上都挂满了。他说要送一个给我,让我自己挑。我便看看这枚,摸摸那枚,最后选中了塑料外壳内垫海绵的一枚。这位叔叔收集了这么多像章,应该是个收藏爱好者吧?后来我有时就会想,他到底是真的任我挑选,还是想试试我的眼力,一旦我选中他心爱的那一枚,他便会出来制止呢?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这将会成为无法破译的“千古之谜”了。 <br> 武装部的生活虽然有点寂寞,但也有例外。一天,不知谁家突然来了两个女孩,一个与我差不多大,一个比我大几岁。他们的到来,就像是两只美丽的白天鹅突然飞到南国的湖泊中来越冬,打破了湖畔原有的萧瑟与冷清。我们一起爬到武装部大楼顶层平台上去玩,姐姐叫妹妹送一个甜瓜给我吃,妹妹把甜瓜捧在手上,看看我又看看瓜,显出恋恋不舍的样子,做姐姐的就大声斥责她,最后她还是把瓜送到了我手上。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第二天,这两个女孩就化着一阵清风不知到哪儿去了。那一天,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惆怅”的滋味。<br> 为了排遣生活的孤寂,我终于决定走出军营,到社会上去走一走,看一看。河口镇明清时虽为江西四大名镇之一,但随着铅山纸业的衰落以及水运的式微,作为区域经济中心的地位早已滑落,但街市上比永平还是要热闹一点。我就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因为觉着这条街太长了,只好半途而废。第二天,禁不住街市繁华的诱惑,我又上街了,这回就走得更远了,走着走着,前面突然豁然开朗了,原来是来到了信江边。江对岸有一排混圆的石头山,很是奇特,江面上还有一座浮桥,上面有很多人在匆匆地走。我也想上去玩一玩,于是就下到江边。从岸上到浮桥上还有一条窄窄的木桥,开始我站在边上不敢上,看到好多人都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去了,我想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开始小心翼翼往上走,虽然微微有点颤,但还是很顺利地上了浮桥。越往中间走,江面越开阔,不禁害怕起来,赶紧往回走。回来的路上又懊悔起来,恨自己太胆小了,于是发誓,明天再来,一定要到河那边去玩。第二天上了浮桥,当超过昨天所到之处之后,心里又害怕起来,只好“故伎重演”。如此五次三番,一天天地自我超越,正当我快接近成功的日子,父亲突然宣布带我回永平,浮桥那边的世界便成了我童年里一个遥远的梦境。<br> 以上是我从当年在武装部的生活中精选出来的一些片段。三十多年的叶绿叶黄,这些片段早已是如梦如幻,我也并不愿刻意去想起它们,但它们却总是不肯随风飘散,仿佛大有深意一般。既然它们均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有存在的价值,那我就索性带它们出来展示一番,就让那份童心正大光明地跟随我一生吧!又或许这其中多少有点趣味,万一竟能搏您一笑呢,那不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吗?(作于2OO9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