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的深情

在水一方

　 对于狗，最初的美好记忆是因为我家几代人对它那份深深的怀念与描述。爷爷奶奶和我的妈妈，曾无数次提及那条狗。那是一条有着金黄毛发的猎犬。它的到来有点离奇，或许是上天给予的一份缘。

我的爷爷是捕鱼的好手，他可以根据季节变化与水域特点确定什么时候下网能捕捉到什么样的鱼。若干年前，洈水是公共的水域，洈水边上的人可以自由的下河捕鱼。大集体时代，农民白天在村上出工（劳动挣工分），晚上，农人们就在属于自己的时间中在洈水自由地打捞鱼儿。一来，可以改善餐桌上的伙食，再者他们把捕鱼当作一种劳动之后的情绪释放获得自由，技艺的展示。那天，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爷爷划着船到了一个名叫"杆子凹"的小河道，他下了网，把船靠在了岸边。爷爷点起一袋旱烟，随着烟火的一闪一闪，时间也就在他的指尖滑过，两袋旱烟的功夫，爷爷该起网了。正当他准备解开岸边系着的船缆绳时，一双星星般的眼睛正注视着爷爷。不远处，一只半大的黄色狗狗就那么蹲着望着爷爷。爷爷解开缆绳准备上船离开，狗狗却紧跑几步向爷爷靠近。爷爷对着它说："你怎么也还没有回家呀？"狗狗摇着尾巴一步步来到了爷爷身边。爷爷跳上船，荡开双桨，小船悠悠，该起网了。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狗狗一下子跳进了水中，向爷爷的船游来了。爷爷停住了船桨，狗狗一下子就跳上了船……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狗狗的到来，爷爷就这样带着这只金黄的流浪猎狗来到了我们家！猎狗很善良，它经常蹲在我家大门边看门，有个什么动静它会狂吠一阵。我家门口是一条大路，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但是它从来没有开口伤人。所有的狗狗几乎都和鸡是天敌，但我们家的那只狗狗居然从堰塘中救起过不慎落入水中的小鸡。正因为我家狗狗太熟份了，它终归没有逃脱被人算计的命运，它被人捉住给卖了，卖给了我家河对岸的供销社。这些消息都是几年后才听说的。狗狗是继续被人养着，还是成为了他人的火锅料？都无从知道。从此，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狗。

我是听着狗狗的美好故事长大的，心中很是对这种通人性的动物存有好感。可是现实中的狗狗总是对我不那么友好。记得上小学时，途经高家门口，他家那条凶恶的白狗经常把我追赶好远好远，每次我都吓得魂飞魄散，哭声震天，夜里常常被狗狗追赶的噩梦惊醒。长大了，我仍然害怕狗，每每经过养狗的人家，我都会迂回走很远很远的弯道绕开。那个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走过人家门口，如果没有遇到狗，心中常常窃喜！

成家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还能亲自养我深深惧怕的狗！

正儿八经，我养过两只狗。我们家的狗，既没有把它宠上天也没有把它贬下地，因为，我没有那份悠闲来伺候。第一只狗名叫"黑狼" ，它是一只很凶猛的正宗狼狗。黑狼是我家老邹出钱买来的。它们有同胞兄弟5个，出生只有20天，黑狼就来到了我们家。后来听说黑狼的兄弟们都夭折了，唯有它存活在世。

它的到来很有纪念意义，2000年，跟随我们一同走进了新家。黑狼通体都是黑色的，它的饭量出奇的大。来到我家不到一年就从一只小小的黑团子长成了高大威猛的大黑，它的叫声雄浑高亢 ，在漆黑的深夜，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飞扬传播。它粗壮有力的腿，竖起的耳朵，发亮的眼睛， 让生人不敢轻易走进我家后院，哪怕是我们给人家壮胆说它套着不会伤人人家都不敢进去。我们一直用一根链子把它锁着，让它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只有我们下班回到家才把它解开。

黑狼对外人的凶猛和对我的仁慈构成了天壤之别。狗的灵性就体现在这里。我们拴狗的链子经常是固定在一处，放狗活动无需解开链子，就是把狗脖子上的皮带圈从它颈上一提，示意它把头从套子中退出，然后它就开始在园子中四处溜达，突然有生人来访，我立刻说："黑狼，来！"然后，我举着皮带套，它就乖乖地把头伸进去，于是，它就又被固定了。有人曾看到这一幕，不无感慨地说："您家狗狗真乖，我家的狗我拿起绳子它就开始跑！"

新家建成后，我们的双休日经常是在劳动中度过，修理花台，栽树种菜，晾晒衣物，饭后休憩，后院是我们和黑狼自由的活动天地。有一天，我们都去上班了，黑狼的颈上皮带套因长时间磨损被它给蹦断了，于是它就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来（我们那时的后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接着它把鞋架上的拖鞋一双双衔出去，一一摆放在我经常晒鞋的花台上，只是鞋子摆放横七竖八的不太整齐。然后它又把茶几上的烟也衔出去了，放在后门口的台阶上，因为他看见老邹曾经这样放过烟。下午，我放学回家，打开门，黑狼已经站在客厅摇着尾巴等着我。我看到打开的后门，看着它光着的脖子，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我走到后院，看着摆放着的鞋子、烟盒和打火机，我真是哭笑不得。我摸着黑狼的头，对它说："谢谢你的好意啊，可我要收收捡捡半天才能物归原地呢！"我拍打它的脊背，对着它笑，它摇着头伸着舌头，那副得意样仿佛是在告诉我，它很乖巧，能够帮我做家务活呢！

黑狼在我家平静地生活了五年！五年中的朝夕陪伴，日夜相守，它给了我们很多快乐的记忆。

我们的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一来可以遮蔽强烈的日光，再者是一种很好的美化。一堵绿色的院墙，墙边就是黑狼的房子。我一直以为，这样的居所是动物最好的栖息地。可是，有一天黑狼误食了院墙上的爬山虎的叶子，导致肠胃中毒。起先，黑狼只是食欲不振，接着开始拉肚子，我在它的粪便中发现了许多没有消化的爬山虎叶子，才知道它生病的原因。一周下来，黑狼的身体急剧消瘦，它十分想进食，可是吃什么拉什么。我想，如果禁食，让它拉完了肚子里的所有残物，或许对它的恢复有好处。禁食的那段时间，黑狼只许我靠近它，连捉他回家的老邹它都对他充满敌意。我的黑狼不进食，我也难受得吃不下，我抚摸着它的头，说："狗狗啊，这可怎么办啊，你是这样的凶恶，兽医不敢靠近你，不给你治疗你会死的啊！"它无力地望着我，眼里分明有泪水在打转，我也泪流成河……我给黑狼吃过几次药，但终于没有什么好转，它的肠胃已经彻底坏了。这样持续下去是不行的，黑狼非死不可。有天晚上，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对老邹说："我们把它放生吧，或许这样对它会有好处！"老邹坚决不同意，我劝他说："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它会死在我们面前，与其这样不如放生，放手也是一种爱……"老邹终于同意了。

我默默地到菜摊上买来几个鸡蛋，把鸡蛋打在它吃食的钵子里，里面拌了几颗捣碎的土霉素药粉，我把钵子放在车上，然后我们把黑狼喊上车。它当时很开心，它跳上车，蹲在后座上，它还以为是和我们一起去兜风呢。我们默不作声，车子穿过小镇，一直往大山深处开去！来到一个山洼，我们把车停下，打开门，黑狼很兴奋地跳下车。在这样的一个陌生的地方，狗狗习惯地到处嗅啊闻啊还撒尿做记号。我们默默地把预先准备好的食物端下车，它立刻开始吃，那个时候，狗狗不是不想吃东西，就是吃了东西后肠胃已经不能好好消化。趁它吃东西的当儿，我催老邹赶快上车。我们上车了，老邹紧踩油门，我们的车就这样走出了狗狗的视线。月光下，我从反光镜中看着它，它也看着我们，但是它没有再来追赶我们，我想，如果那一刻，我们的黑狼来追我们的话，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就此离开，哪怕是看着它活生生地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要把它带回来！但是，它没有追赶，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立着望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这就是我的黑狼留在我记忆中最后的身影！或许，它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走回后院，院子里空落落的，我们默默地打扫黑狼居住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它的气息，留着它的清欢它的狂吠……那夜，天空飘起了小雨，我睁着眼睛叹着气，老邹也是翻来覆去地，我们都在想：黑狼，今夜，明天，你会怎么过？那夜以后，从此再没有了黑狼的消息，我曾渴望它来入我的梦境，可是终究没有。我发誓，再也不养宠物，因为我受不了那种人为的别离！

送走黑狼的第二天，我毁掉了整个后院的爬山虎，然后一把火把它化为灰烬！

两年后，老邹又抱回来一个活宝，它浑身的毛发是棕色的，很小巧的那种狗狗。我立刻很严肃地说："我叫你别再弄这些回来的，你忘记啦？"老邹或许太喜欢这小东西了，他陪着笑脸对我说："这狗狗没有黑狼大，也没有黑狼恶，很可爱的。它是一种杂交的猎狗，你帮我养两天，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就把它带到山上牛场去！我们可以放养！"我接过狗狗，好吧，我就帮你养两天。

这个黑色的小精灵只一会儿就和我混熟了，它跟着我在小院中滚来滚去。从平台到后院有七步台阶，狗狗上台阶的姿态很好玩，它慢慢地把两只前脚搭在踏步上，然后使出浑身力气爬上去，当它爬上最后一道踏步后，站在平台上，像一个凯旋的将军一样，在那蹦啊跳的。我又要走下台阶去园子里做事，我转身对它说：“你就呆在那别下来了，小心摔着！”它似懂非懂地站在那，可是，等我刚刚走到园子里，只听后面哼哼的声音传来，我扭头望去，哦，原来这只狗狗已经从台阶上直接在往下滚，滚下来，它站定，又欢天喜地往我身边跑。那一刻，我想，这个家伙我离不开了。两天后，当老邹说要把狗狗带走时，我已经不同意了。我们给它取了两个名，我喊它“小宝”，老邹喊它“小虎”！如今，小宝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中年汉子了。

对小宝的饲养有别于黑狼，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它上链子，后院是它自由活动的空间。小宝比黑狼怕冷，于是，我给它做了很温暖的窝。有一年后院维修，我把它的窝移到了离我们比较远的柿子树下。半夜里，它在外面哼哼哼，我也懒得理会。第二天早起，小宝已经搬家，它把小被子已经从柿子树下辛辛苦苦搬到了后门边。我不知道它用了多大的力气费了多长的时间拖着那床很厚实的被子才越过后院爬上台阶来到后门口。此刻，太阳正暖暖地照着它，照着酣然梦中的小宝。我想，它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是想和主人走得更近罢了。从那以后，我把小宝的窝再也没有轻易搬动过。一块很厚实的防弹玻璃斜靠在一楼我们的寝室外面窗户边，一件军用大衣做它的盖被，即使经历了2018年冬天的寒冷，我家小宝连感冒都没有得过，一直都健健康康的生活在我的身边。有同事曾调侃，说我对狗狗太残忍了，从来没有让它享受到外面世界的精彩。2017年三月的一天，有师傅给我家安门窗纱网，我正好趁机让小宝出去溜溜弯。我打开大门，滑开栅栏，小宝冲了出去，看着它欢快离去的背影，我开始后悔我的决定。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开始担心，两个钟头过去了，我开始忧虑，我站在门口，张望，寻找，始终没有它的踪影。师傅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慰我说：“不要紧的，是家东西，会回来的！”师傅走了，我收拾完毕，在日落西山的薄暮中，小宝竖着它那条大尾巴，一步一摇的走向家门。我嗔怪道：“小宝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呢！”这是小宝来到我家几年来第一次走出家门，以后，我会常让它出去寻找本属于它的乐趣。

在所有的动物中，听觉的灵敏估计再没有什么能超过狗狗了。我家伙房，距离前院有很远的距离，但只要是有人拉动铁栅栏，小宝立刻就能感知到。它开始喊叫，但通过它喊叫的声音以及身体扭动的姿势就能识别到是陌生人还是亲人来到了前院。是亲人的话，它的身体呈拱形，尾巴不住的摇摆，发出的是一种撒娇般的声音，整个面部表情是柔和的。如果是陌生人，它会发出很凶狠的吼叫，脊背上的毛直竖着。冬天，我蜷缩在火房，老邹回来了，小宝在第一时间向我报告，它在后院先发出一声很兴奋的嚎叫，然后就往火房跑，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它就望着我嗷嗷几声，接着又跑到后门边，这样反复地来回跑，意思是让我赶快给主人去开门或者迎接。当我穿过后院走向后门时，小宝就十分兴奋地跟着我蹦蹦跳跳。这份对主人的忠贞与友好，有时候胜过人类。

最近几年，家中常常就是我一个人，于是，小宝就成了我最好的伴侣，它用它最真的爱陪伴守护着我，让我的日子不寂寞。我想，终将有一天，小宝也会离开我，究竟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不愿想也不敢想，我希望我们能够相伴到老！

可是，2018年冬天，小宝，终究还是离我而去！它去玩耍，被可恨的偷狗者掳走，从此，我再不养狗！

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