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树了!

听海的歌

<h3>“一、二,起——”铿锵的吆喝,杂乱的脚步,紧接着是凄厉的女人哭喊夹杂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大红公鸡在顶上用力地扑闪着。</h3><h3>呆呆从后屋门缝偷望着。姆妈不让他去送,说属老鼠的犯冲。但呆呆才六岁,不知道怕。他家和祠堂还共了一面墙,这种场合他见得多了。</h3><h3>大队的人群开始跟着拥去,呆呆拔开门栓,祠堂瞬间显得冷清,几张旧凳歪仄在地上,他低下头去,然后又抬头,看见了一幅熟悉的瓷像。</h3><h3>呆呆急急忙忙往囡囡家走去,可一到囡囡家门口,院门大开,却没有一个人。呆呆抓了抓脑勺,刚要往回走,突然迎面撞见了囡囡。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呆呆也不知道说什么,往囡囡手里一塞,跑着走了。</h3><h3>可没跑几步,呆呆又转身回望,他看见囡囡豆大泪珠漱漱地流。</h3><h3>“霹——雳”,呆呆被吓醒了,她抱紧了姆妈,接着又是一道闪电,呆呆好像看见祠堂的狮头像就在眼前,面目狰林,姆妈这时也迷糊着醒了,用手轻拍着呆呆哄睡,扯开胸襟,叫呆呆吃奶。</h3><h3>骤雨猛下,很快有了屋檐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没多久,与祠堂搭界的那块大瓦檐声音开始变大,变成哗啦哗啦,没关紧的小木窗也有些咿呀咿呀,夹杂着些斜风细雨的微凉,呆呆吧嗒吧嗒的吮吸着……</h3><h3>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哥哥拿个柄桶,呆呆腰间别个泥鳅篓去挖泥鳅。俩人一起先把上游水截断,然后用柄桶不停地把田沟里的水往外泼,很快田沟里就露出烂泥巴,哥哥十指撑开,往深处一插,捧出一大堆泥往田坝上一掷,呆呆就急忙翻弄,泥鳅纷纷露陷,呆呆用手捉,可是又滑腻,好几次捉住,又跑掉好几次,哥哥教呆呆用手捧,捧在手心往篓里倒。一个晌午,搞了几个田沟,就有一大篓了。呆呆脸晒得通红,红里透黑,夏风习习吹着他的蓝裤衩。</h3><h3>村口升起了一堆烟,呆呆喜欢玩火,哥哥拗不住,就一起来到火堆边。一些樟树皮似着未着,烟特别大。哥哥找了根木棍开始掏洞,还念叨着:火要空心,人要忠心。很快,火哔啵的起来了,呆呆嗅到有股豆子的味道。哥哥赶紧用木棍捅,拽出个布袋,原来是一袋黄豆。</h3><div>布袋呆呆是认识的,村里他和囡囡同年,72年的老鼠,都还没上学。没事经常去囡囡奶奶家那个小屋子里剥黄豆。囡囡奶奶的手就像松树皮,可手上却戴了个光蹭蹭的银手镯。她把那些晒干壳的豆草一摞摞摆在盘箩里,用洗衣服的棒槌轻轻拍打,那些豆豆就全都滚了出来。呆呆和囡囡就捡豆豆,装进布袋里。快完功的时候,囡囡奶奶就开始生火炒豆豆了,喷香的豆香和哔吧的裂开混合,盛入小碗,倒在小手,双手交替降温。囡囡往往是把豆子当空一抛,呆呆就张嘴仰天去接。</div><div>火堆后面传来的声音把呆呆的回忆打断了,他走了过去,原来是囡囡坐在那儿发呆,他刚想把那袋黄豆递囡囡,可是当他目光碰到了囡囡手上那银手镯,不知怎的,他把那袋黄豆放在了身后。</div><div>“呆老壳,壳——壳”,姆妈刚给缺奶水人家孩子喂奶回来,轻声呼唤着,看到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呆呆睡着了,抱起了儿子准备进屋睡,呆呆就醒了,姆妈看着自己的老幺,一脸的幸福。她开心地一手托脖,一手托腿,荡起了秋千。又吆喝起来:呆老壳,壳——壳。呆老壳,壳——壳。</div><div>在巷子南端的囡囡姆妈听到了,也抱起了她的宝贝,荡起了秋千,开始了吆喝:“囡小毛,毛——毛,囡小毛,毛——毛。可是奇怪的是囡囡今天却挣扎着要下来。</div><div>夏天继续疯长,孩子们就想去清溪划水。村子口最南端的康康挨顺序叫过来,叫来了囡囡、全全、然后是最北端的呆呆。一到清溪,竟是黄水,大些的全全分析:可能是上游安徽下大雨,所以这里就涨水了。不过,他不怕,他要跑到码头最前端去跳水。我和囡囡不敢说话,只好在码头边上玩狗刨。</div><div>“我也来——”康康大喊一声,两人刷刷纵身一跃,没多久,全全冒出了脑袋游回了码头,可康康呢,一开始还以为他潜水本领高,可后来越想越怕……</div><div>康康就摆在了祠堂门外的石板上,盖了床破草席。呆呆就想哭,突然耳朵被揪住,一直拉着回了家。</div><div>没多久,就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呆呆被锁在房里,他用凳子垫脚,爬上窗台,可又不敢伸头往外看。</div><div>祠堂的前庭是摆放竹排的,清溪人世代打鱼为生,村里除了呆呆的爸爸和康康的爸爸吃公家饭外,都有竹排。所以当有人在做竹排时,呆呆就忍不住去看了,当他看到那些笔直的竹子经过烟熏火烧流出油后,就可以弯曲起来,觉得十分神奇。</div><div>做竹排做得最好的要属牛爷爷,其实村里头大家都叫他水牯牛,只是有次他跟着那些顽皮兜他说他曾经划着竹排一夜送了四趟红军出清溪,来来回回划了一百多里。于是他干脆坐下来帮做排人打起了下手。可当他在传递木索时,突然发现一双呆滞而又专注的目光,盯着他看,吓得他“啊——”大叫一声。</div><div>“鱼上网了,好多的鱼——”,呆呆兴奋地叫起来,手舞足蹈,被条蹬下了地。姆妈骂了句,发什么白日梦,对着屁股一巴掌,你没事吧?看见姆妈突然出现在面前,呆呆觉得很奇怪:姆妈今天没</div><div>做事吗?你没事就好,那个疯女人没吓到你吧,以后离她远点,不过,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div><div>姆妈一走,呆呆就钻到床底,拿出副鱼网,找哥哥去了。哥哥看着弟弟拿副鱼网,兴奋地问:哪来的?呆呆说那个做排人不要了,送给我了。哥哥仔细检查了下:虽然破洞不少,网鱼还是没问题的。</div><div>接下来的就是竹排问题,哥哥让他去找囡囡,囡囡说下午她家人都出去做事,五点之前把竹排撑回来,保准没事。吃了午饭,看着囡囡家人出了村子,呆呆和哥哥就出发了。哥哥捡了些石头放在船上,就用力撑竹排,到了有点深的水域,边用桨划水边撒网,围了个圈,网渐渐沉下水底。呆呆就开始往水里扔石头,哥哥双脚一抖一抖,抡起桨左右拍打水面。</div><div>呆呆看着一只又一只鱼儿上网,挣扎着又挣不脱,在网里撞来撞去,兴奋得大叫。突然,他看见不远处水底有只黑色的大怪鱼笔直地向竹排划开来。呆呆吓得大叫:哥哥,快拿桨打,有只大怪鱼!</div><div>哥哥哈哈大笑:呆呆,你真是个呆子。那是鸬鹚!果然一露出头!呆呆才发现真是鸬鹚。只见嘴里叼着个大雨,往渔箩里吐,然后又扑闪下翅膀,极速地往水里潜去。</div><div>呆呆这时才发现岸边站着囡囡,她垫着脚向竹排张望,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俩个小酒窝,看到呆呆望着她,她也捡起石头往水里扔,可又扔的不太远。突然一阵浪花翻起,囡囡前面湿了一大片,原来是鸬鹚在搞恶做剧!</div><div>当姆妈拿着扫把追着哥哥打时,呆呆才反应过来。屁股上被抡了一扫把。赶快跑!哥哥扯着弟弟往祠堂跑,姆妈又追了上来,俩人急忙往后院跑,借着楼梯上了阁楼,姆妈也跟着上楼梯。哥哥牵着弟弟手往里钻,黑咕隆咚,很难看清方向,呆呆用手往前一摸,感觉是一块厚厚的木板,再不敢摸了。姆妈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不追了,只是在下面破口大骂:晚上别吃饭了!</div><div>哥哥带上呆呆去河滩烤鱼,架起篝火,不吃饭也不打紧,晚饭不是南瓜粥就是红薯饭。倒是烤鱼很香,呆呆说要不要给姆妈留点啊?哥哥说你还想找打啊。那给囡囡留点,哥哥说谁稀罕啊。</div><div>天好晚了,呆呆都快想睡觉了,哥哥带着呆呆从后门溜进去。没声没响,后门竟然没拴,一进房间,赶紧把门栓插紧。</div><div>晚上,呆呆被一泡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去门角拉尿,可小家伙拉出来,却是“扑哧扑哧——”的声音,呆呆睁大了眼一看,原来尿桶不见了,全拉到了地板上。</div><div>“谁!”传来一声发问,呆呆吓了一跳。呆呆没找到尿桶,直奔后堂而来。“哦,原来是呆呆”,呆呆这才看见姑姑坐在尿桶上,白花花的一片,慌乱地系着裤带。呆呆一点都不奇怪,姑姑到家里来借宿是常有的事。姑父是个杀猪的,性子躁,还特别好喝酒,一喝醉了就打人,第二天一大早姑姑就回自己家。</div><div><br></div><div>过年了,大哥大嫂回来了。呆呆一年中很少看到他们,自然有些怕生,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东东,叫小叔带你出去玩”,随着大哥说话的方向,一个白白的小男孩走了过来。</div><div>“小叔,带我去玩吧”,市里人就是不同,不怕人,还牵起了呆呆的手。呆呆顿时手有点发热,低着个头,也不知是自己带着东东,还是东东拉着他,向石板巷道走去。</div><div>“这是哪里来的神头?”豹子家的那个老七突然发现个外乡人,开始对东东动手动脚。呆呆叫他们别动,说这是他侄子。“还侄子,我看是侄女吧”,乡下人见不得城里人长得白,一阵浪笑。</div><div>“放下你的臭手!”东东虽然听不太懂他们说什么,可他知道是嘲笑,用力甩开了那黑乎乎的手。</div><div>很快就打了起来,呆呆扯又扯不开,急得跳脚。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七叔!呆呆抬头一看,吓得直缩头,原来是老七的大侄子来了。</div><div>“你看你,脸被爪得像什么!人家也是叔叔和侄子,你也是叔叔和侄子,就这般没用。”大嫂破口大骂。呆呆低声地说“人家是大侄子。”“你不也是有大侄子!”</div><div>“什么!他家大侄子。”姆妈明白了实力对比,“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中学生了还欺负没上学的!”说完,一手拉着呆呆,一手拉着东东要去评理,呆呆不肯去,可姆妈力气大,他挣不开。</div><div>呆呆就这样被姆妈一手一个拉着出了台阶,踏上石板巷,经过全全家,再经过囡囡家,突然他想起那次囡囡竟然从她姆妈抱着的双手挣开跑了,可自己却一只手都不能挣开。</div><div>更糟糕的是,透过囡囡家老墙那个小窗户,他看到囡囡睁着大大的眼睛张望……</div><div><br></div><div>爸爸工作太忙,是除夕才回来的。本以为是大家团圆吃年夜饭,然后穿新衣、放鞭炮、打扑克、吃宵夜、坐天光。可在吃年夜饭的时候,爸爸宣布了个重大消息:搬家。大家都不说话了,我们是一百个不愿意,可爸爸的威严谁都不敢冒犯,过年也没有了以往那么足的兴致。</div><div>正月一过,房子很快联系了个鄱阳佬:所有的木料他们都要,不过要等第二年涨大水的时候,他们才放木筏漂流到鄱阳湖去。</div><div>姆妈就开始处理家里的田地,送东西给人家不要钱那是好事,也处理得快。倒是哥哥姐姐同学朋友多,每天忙着分别的事。呆呆也开始读一年级了,但只和囡囡熟,但又不知说什么,呆呆想她可能知道了吧。呆呆突然又想起了还该告诉全全,可全全被他部队当军官的叔叔带走了,呆呆又不会写信。</div><div>“呆老壳,壳——壳”,忙了一天,姆妈有些累了,对于家中老幺,虽然呆呆读一年级了,也断了奶,但还是十分亲溺,又开始坐在门口台阶上,抱着呆呆荡起了秋千,吆喝了起来,可是荡了好久,却没有听到囡囡姆妈的回应,呆呆姆妈就感觉有些累了。</div><div>晚上,姆妈宣布:明早爸爸会叫一部大车来装东西搬家。于是哥哥姐姐都不开心,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家里来了一群女人和姆妈聊天,哥哥哥和姐姐去找好朋友道别。呆呆想了想,去囡囡家看看,可到了那,囡囡家已熄了灯。</div><div>于是呆呆绕着村子的石板路走了起来,他看到囡囡奶奶家那破旧小屋好像倾倒的样子,他看到康康家那老大的房子墙上长出了青苔,他看到全全家屋洞边一丛喇叭花低低开放,夜空中弥漫着一些香气。</div><div>当走到祠堂边时,突然传来几声“咕——咕”的叫声,鸬鹚们站在竹排上咬着自己黑亮亮的羽毛,似乎在倾诉什么。圆柱上的狮头张着大嘴,面目狰狞,但借着月光仔细看,嘴边好像缺了几块。</div><div>大车在山路蜿蜒上行的时候,呆呆从车厢的家什中伸出了头,山下的清溪村全在眼底。几十栋青砖黛瓦房子轮廓那么清晰。哥哥姐姐们都站了起来挥手,向自己的童年少年道别。呆呆也向山脚挥手,突然他看到一大一小俩个身影也在向他们挥手,路陡车慢,那个小身影还跑动了起来,呆呆跑到车厢后门处,趴在门沿上也使劲挥手,可车子一直渐行渐远,直到什么都看不到。</div><div>车子爬上了最高峰,就只能看到清溪河,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浅白色的丝带,随风飘扬。很快,车子速度快了起来,一片陌生景物扑入眼帘,但清溪河还在延续,呼呼的风吹得呆呆头发飘起,但他的目光一直随着河流前移……<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