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饭票</h3><div> 没有年代感的人,对于粮票、饭票是没有回忆的。即便是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穷,对票没有自由支配权,对粮票的印象也就只停留在国家粮票、地方粮票区别上。后来时代变了,粮票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前,钱与票均可自由使用,更不知道粮票该如何使用了。</div><div><br></div> <h3> 92年,初中毕业走进中师,正处在那个时候。在江北师范里,能与人民币等同使用的,便是饭票。模糊地记得,那时的菜票是以元、角为单位计算的;饭票,则是以两为单位。而颜色呢,依稀记得因面值的区别,有绿色、红色、白色、橙色、粉色之分,大小似乎也略有不同。除饭票、菜票以外,学校的开水也是凭票供应。每到月初,各色票用橡筋圈捆扎成一叠,五颜六色,大小不匀。</h3><div> 那个时候,班委干部中班长是用来协调班主任和同学的,主要负责落实班主任的意志;团支书是用来检查黑板报的;学习委员是用来安排每天的晚自习到黑板练粉笔字人选的;音乐委员每天都在和全班同学吵吵嚷嚷中准备半月歌赛;劳动委员就是布置清洁检查清洁,偶尔有人逃脱做清洁于是补充做清洁的;唯有生活委员,掌管班费,执握采买,负责分发饭、面、菜、开水票,饱也因兹饿也因斯,责任重大,所有于各班委干部来说,生活委员最受人待见。我们班的生活委员男女各一名,班主任唐老师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本期望配成一对,只可惜上天注定媒说无言,最终分道扬镳无缘一家,这是后话,自不必说。</div><div><br></div> <h3> 要说他俩的重要,全在月末月初。估摸和现在的学生一样,那时的我们,也是“半月富半月穷,最后几天闹空城”。月末那几天,理财无能的男同学度日如年,忍饥挨饿,搜罗了所有的饼干、零票后,好歹能对付一两顿。于是,有人饿着不动,能省一分力是一分力;有人舍下脸讨来一分两分,食堂里打一份汤舀几片菜挨过一餐。心心念念的,就是跨过月末最后一天。等到月初,大家便都急着催促生活委员去领票。上午第一节课,男生活委员摇摇摇地走进来,全班齐刷刷的望着他,他嬉皮笑脸地摆摆手回到座位。于是,大家又痴痴地等着女生活委员。高瘦的女生活委员终于进来了,也笑着摆手回到了座位,大家无奈作罢,弱弱地继续唱念“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课间操结束,两位生活委员竟迟迟才回到教室,大家伸长脖子小心地探问:“那个……”,话一开始便又打住了,两位生活委员手中空无一物,于是又作罢。接下来的下午第一节课前,情况依然如此。饥饿是厉鬼,这一整天无时不啃噬着人的胃和骨。终于到了晚自习前,那俩男女还没进教室,教室里便闹开了锅:“什么时间了,还不发票?”“听说别班都发下来了,当不下来生活委员别当了”“对,我来当”“呸,你来当,我们的票都要遭你搞完!”正当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俩生活委员进来了。男生活委员还是嬉皮笑脸的,耸肩摊手,摇摇摇地走进来。众怒难忍,天似乎都要崩下来了。正待众男生准备一轰而上时,高瘦的女生活委员笑盈盈地甩甩头发,一手随性的把垂在腮边的头发捋到耳后,一手高举着口袋:“莫着急,发票了。”于是,敞开口袋,花花绿绿的饭票呈现在面前。两人分工,从头到尾,细细的撕开粘在一起的一摞一摞的塑料饭票,一纵队一纵队地发下来,全然不顾整个教室兴奋的喧闹声。傍晚的江北师范,楠木婆娑,校园里飘荡着快乐的空气。</h3><div><br></div> <h3> 读中师的那个年龄,正是饭量极大的“妈见愁”时候。中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大家精神空前振作,一面故作镇静的盯着白沫翻飞的老师,底下的双手却在抽屉里小心地摸索着瓢、叉和饭盆。只待铃声一响,从教学楼、运动场、宿舍,男女同学提着大盅大碗大瓷盆,一路飞奔跑向食堂。那时学校规定,就餐时间,一律不得“跑步就餐”,说是要拍照曝光,说是“堂堂中师生,跑着去抢饭,成何体统”,但禁令终难禁住“有饭便是娘”的那群饥肠辘辘的年轻人。我记得曾经也亲见过后勤的陈主任提着相机站在路旁的,但终不记得是否曾经有过因“跑步就餐”而曝光的人。</h3><div><br></div> <h3> 饭票发下来那几天,饭菜格外可口。食堂窗口外,长龙一样的队伍,排头的同学,指点江山一样的点着心仪的菜品。排在后面的同学伸长着脖子,头随着师母手中饭勺一颠一颠地一点一点。最初进学校的时候,学校有三个食堂,后来变成了两个。大食堂是学校后勤陈安泰承包的,小食堂是一个名叫“冯柏民”的师傅承包的。两家食堂请的工人,都是自家的三亲六戚。大家顶不喜欢的,是大食堂那个名叫“幺妹“的人,听说是陈老师的小姨妹,长得黄矮而胖,脸上布满了芝麻样的雀斑,因为是鲍牙,说话也有些含混不清。“妹儿,吃什么?”第二周生活委员会上,便接到有人投诉:“不准喊妹儿,谁是她妹儿?”“同学,今天吃点啥子?”第二周生活委员会汇总学生意见时,又有人投诉:“谁是她同学呢,她那么大了”。于是,小姨妹便不怎么招呼同学了。第二周,生活委员会上,仍有人投诉她“服务态度很不好。”大家忍耐着小姨妹到大食堂就餐,其实另有其人——陈主任的小女儿“三妹”,“三妹”约摸十七、八岁,伶牙利齿,性格有些野,说话不留什么情面,有时打饭的男同学话多了,便要使点儿小性子,但大家都不怎么生她气。</h3><div> 大小食堂厨房后面,各有一个小小的饭厅,夜间加餐或者手头宽裕一点吃个小炒什么的,大家都会穿过食堂前往坐下吃。尤其是夏天,外面知了疯了似的吵个不停,食堂后面的小房间里,簸箕大的排风扇转过来转过去的,凉风大着呢。那个时候,食堂是没有“闲人免进”的规矩的,我们也经常围在巨大的反边锅周围或者大甑子边,打饭等面吹牛聊天。班主任唐老师曾经提醒过我们:“甑子里都装满了你们的口水了”,可我们依然我行我素。</div><div><br></div> <h3> 饭票发下来那几天,大家都没忘了款待自己,晚自习后显摆显摆来碗小面。于是,我们都排着队围在锅边。那时的饭菜油水少,进得食堂,我们的眼睛便会咕噜咕噜转。开始的时候,案板上时不时会摆上一整盆油,大家趁着食堂晚上工作人员少没注意,一支支神手便会悄无声息地伸出叉子狠狠的偷剜一大坨白生生的猪油。后来,食堂工作又把油盆放在了灶台里边,我们就只能干瞪眼了。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我和冯同学晚自习后去吃面。冯同学快速的将灶台边的一小瓷盅油一样的东西底朝天地倒在了碗里,洋洋得意地说搞到了菜油。等他喜滋滋的把面挑进嘴里时才发现,原来瓷盅里装的,其实只是食堂未用完的醋。</h3><div> 大凡江北师范出来的人,尤其是男生,在食堂里偷偷地搞点油、舀瓢菜,那真算不得是偷。比如说吧,陈安泰老师刚承包大食堂的时候,某一天升旗仪式上,学校领导就通报了大食堂一天之间所有的午餐肉和地瓜全部不翼而飞的事儿。那时的我们,偷偷地在寝室里议论:这是怪不得同学的,只能怪陈老师承包食堂经验不足。从那以后,我们便很难看到不加管理的午餐肉散放。地瓜因为不值当多少钱,偶尔也能看到堆放在地上。再比如,冯师傅的小伙食团售饭窗口,一个人打饭,一个人收票兼打菜,顺带从蒸笼里端烧白。人多、时间集中,吵闹声不断,工人一边忙活一边收票补票,常常应顾不暇。每每这个时候,蒸笼里的烧白便经常给打饭的同学给顺走。所以,时不时地,你能从寝室里看到蒸烧白的土碗。有人说,食堂外的油房河里,一到枯水的时候,也能发现好多土碗。记得有一次,我们寝室的姜同学神手用钢叉,硬是从冯师傅的小伙食团里叉回了一大坨猪头烧腊,大伙儿在寝室里就着辣椒面,用铅笔刀剖解分食之。味道之香,至今难忘。那个年代,学生们搞点吃的是不算偷的,至于偷钱偷物,我们还是很不屑。</div><div><br></div> <h3> 学校食堂外,有一个有盖无墙的敞开式饭厅,什么做的屋盖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分散放着些圆盘状的石桌子。石桌子四周没有凳子,下雨天或者大热天的,我们都会围聚在石桌周围,端着饭盒就餐,三五个同学,狼吞虎咽吃着饭菜,天南海北的聊着不着边际的话。有一段时间,我和刘同学、冯同学将整月的饭、菜票聚在一起,打来荤、素几菜,摆在石桌中间,好似吃席桌一般细嚼慢咽。后来,终因几人偷懒洗碗洗盘的事,作鸟兽散去。我至今记得,毕业前的那一晚,我们的毕业晚餐就在这里举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得老醉,第一次趁着酒性在夜色里同一个女生坐在教学楼前横放着的电竿聊天谈未来。第二天,6月6日,我们全班46名同学挥泪长别。</h3><div> 我印象里学校发给的饭、菜票金额每月大概43元,这是国家对于我们中师生的生活补助。那几年,国家经济发展迅速,物价也上升很快。刚入学的时候,偶尔还能省点钱买几个馒头带回家,到中师三年级的时候,饭票就不太够了。记得有一次月初,刚领回来这个月的口粮,不料却在早餐后上厕所不小心掉进了茅坑。那时候男生宿舍里的厕所,是旱厕,坑深洞窄、臭气熏天。中师那几年,正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眼看着一个月的口粮陷在坑下秽物里,我只得强忍臭气,屏住呼吸,一手趴在坑沿,一脚单跪,费了好些时间才用棍子把饭票挑出来,幸好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同学看到。那一个月,每每我掏出饭票,厕所里的恶臭似乎都会涌了出来,整整恶心了一个月。</div><div> 通常来说,男同学的饭菜票严重不够,开水票倒是有些多余。女同学爱干净习惯好,开水票就显得紧张了,我们男同学就会大大方方把多余的开水票给了女同学。于是,晚自习口渴了,我们就可以从他们提到教室来的水瓶里倒水喝;午餐晚餐前,也可以借点开水烫下碗筷。后来听人说,有些女同学暗中送了多余的饭菜票给某些男生,中师时的那些传闻中恋情,大概便是由这些饭菜票开始的吧?</div><div>饭、菜票除了可以打饭外,还可以买零食。江北师范校园里,实验楼那排楠木树下有一个小卖部,经营笔墨纸砚、生活用品和一些小吃,店里那个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做售货员时,生意特好;校门口高大的香樟树下,有两个小卖部,一个是教文选的李老师承包的,一个是教体育的聂老师承包的。大多时候,小卖部都由两个师母值守。这俩师母,一个温顺一个精明,一个话多一个话少,一个实诚一个老道。为了生意,真真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好在我们学生,分不清谁对谁错,也无需分清谁是谁非,进进出出仍然左一个“李师母”右一个“聂师母”地叫着。</div><div> 那时的零食,没有辣条。有的就是怪味胡豆、鱼皮花生、瓜子、牛皮糖、发糕、麻花、面包。曾有人说,花生和牛皮糖同时进口是绝配,我曾亲自试过,味道的确很好。发糕、麻花和面包通常用来充饥,所以也是最受学生喜爱的。兄弟们偷偷在寝室里“甩二升级”或者“拱猪”,输赢的通常也是麻花。师母们的服务很好,经常晚寝熄灯前,他们都会提着口袋走进寝室送货到床前。“师母,来一袋花生。”于是,师母便拿着花生送到窗口的上铺。“师母,来一个麻花。”于是,师母又亲自把麻花送到桌旁的下铺。这样一来二往,时间久了,有人就盯到了机关,待师母送货到床的时候,小吃口袋旁的同学便鬼鬼地顺走了袋里的零食,又悄悄的传到左右上铺。直到师母离开寝室,她都未曾发现。只是后来,师母到寝室做生意的时候似乎少了一些,送货到床时,也是手不离袋。我们也就没了顺走零食的机会。</div><div><br></div> <h3> 前几天,江北师范2018年篮球嘉年华决赛在渝北中学进行,师兄们精心安排的闭幕式,吸引了来自92、93、94、95、96、97、99、2000级的学友和老师们参加。那天闭幕式上,老照片、三十二步一一呈现,看着以前我们眼中神一样的师兄迷一样的师姐和敬爱的老师,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二十多年前的岁月又潮水一般袭来。在朋友圈里,我竟然看到了江北师范的老饭票,往事止不住地涌上心头。我们芳华开放在曾经的江北师范,尽管历史的浪潮滚滚,可是馨香仍在,青葱依然。</h3><div><br></div> <h3>多年归来,我们依然少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