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2016年初春,欢度佳节的鞭炮声余音未消,我与妻子便踏上了从昆明赴怒江的旅程。沉沉的行囊里塞满带给怒江人的各色物品,其中装有五个笔记本电脑,还有电脑音箱、播放机、书籍文具、生活用品以及大包的衣物等等,足有四五十公斤。还有一笔不算太少的现款,那才是主要的捐赠,系家母生前遗留。我正是承接了她的意愿,要把这些捐赠送去怒江州的福贡县,傈僳族的聚居地,基督教的圣地。</h1> <h1> 母亲是云南人,祖籍玉溪市峨山县,1920年生于昆明,读过法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和当时的名校昆华女中,与邓小平夫人浦琼英(卓琳的原名)同校。对于当时的昆明女孩来讲,这算是高学历。</h1> <h1> 抗战胜利后国土光复,她带着包括我在内的四个出生在昆明的子女,随我父亲辗转去到上海,自此直到退休从未回过云南。但是母亲对故乡的眷恋却从未稍减,我记得幼时常常听她以她那浓重的乡音向我们兄弟姐妹描述家乡风物,对故土的思念溢于言表,至深至真。</h1> <h1> 母亲的外婆是苗族女,因此她的身上应该有四分之一的苗族血统。这样的血脉给了她秀丽的容貌,一头天然的卷发,更给了她小草恋土、野人恋山一般对故乡的一往情深。</h1> <h1> 退休之后,也许是为了弥补多年远离老家的缺憾,她一次次频繁地去云南,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最后的一次是她以86周岁的高龄到昆明参加我女儿的婚礼。母亲每次来昆我都要陪她出游,旅途劳顿中我昏恹欲睡,可她却从来都是精神抖擞,双目炯然地注视车窗外的景物。她说她看不厌云南的山野。</h1> <h1> 见到她凝视家乡山川时候的那种痴迷神情,我意识到,她在那一时刻里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视觉行为,更是浸沉在精神畅游的境界里,心驰神往地回应着大山的呼唤,身上流淌的苗族血液里燃起了挚爱山水挚爱自然的深情。她的心灵已然回归本真,融入了云南的芳草秀木,青山红土。</h1> <h1> 母亲的执著不仅仅在对故乡的深情,还在于自己信仰的深沉。她年轻时便归属耶稣基督,在她的带领下,全家信奉基督。我和我妹妹因此都被取了缘于基督教信仰的名字,一为“恩”,一为“信” 。<br> 记得幼时的每个周日上午,总是在礼拜堂度过。那时家住上海北区的长阳路,每到星期天全家要去上海四川北路的宣道会的守真堂,还去过霍山路的国语礼拜堂,那是真正的礼拜天。</h1><h1><br></h1> <h1> 礼拜堂让幼童们单独在一处听一位老师讲圣经故事,每次都会发一张彩色的小画片,上面绘的自然也是圣经故事,那是我儿时的珍藏。除了上礼拜堂做礼拜,我们还会在家中做家庭礼拜,祷告诵经,唱赞美诗,每次餐前都要吟唱颂词。虽然因为幼小并不懂得那些词语中的含意,但是那种因诚敬而生的崇高圣洁的情感体验,就此深植于我幼小的心灵,一生都难以磨灭。</h1> <h1> 不知何时,这样的活动悄悄地停止,教堂一个个关闭,家里再也没有了赞美诗的歌声。直至上世纪80年代基督教恢复活动,母亲重又进教堂做礼拜。也许是对失去过的倍加珍惜,她比以前更加虔诚地笃信基督,每天要花费大量时间读圣经做祷告,星期天进教堂是雷打不动的。在她的影响下,上海的姐妹都信了基督。</h1> <h1> 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母亲手抄《荒漠甘泉》。这本书饱含慧见,启迪心灵,人称“第二圣经”,母亲将其奉为至爱,亲手誊抄数本,分赠至亲,我也得到其中一本。每当看到这一册字数达十多万的手抄本,眼前顿时浮现老人家戴着老花镜趴在桌上一笔一虔诚、一字一恭敬抄书的景象。</h1> <h1> 出自云南的血脉亲情以及信仰基督教的笃诚,使得母亲对云南基督教传播较盛的少数民族地区常有特别的关注。每当她有机会到这些地区,她必拜访当地教堂,尽自己所能捐出奉献金。她的这些行为我都亲眼一一目睹,印象深刻。</h1><h1> 母亲2014年2月26日离世归天上的家,时年94岁。在此多年前她曾通过我送我女儿一笔款,我们始终未动用。母亲故世后我萌生一个念头:这笔款应该捐赠给云南少数民族的教会,这一定符应母亲的心愿!这是母亲与我在心灵深处的一个约定!</h1><h3><br></h3> <h1> 这样的约定,必蒙天之垂佑。当我大体确定赴福贡的行期后,即有一位在怒江等地承包路桥工程的晚辈刘君与我联系,要我稍等他几日,他将专程驾车到昆明接我们夫妇下怒江,而且将全程陪同。他开来的是一辆奔驰宿营车,仅我们三人乘坐,装上我随身带的那些七七八八的箱包,空间还绰然有余。</h1> <h1> 一辆好车加上乘车人此次旅行的良善动机,让旅程分外顺风顺水。三个人一路聊天几乎未有停顿。刘君虽是晚辈,还是妻子的学生,但是过去与我们少有机会交往。这一次有了充分的时间,他在旅途中畅叙人生经历,谈他童年的生活艰辛和少时求学的曲折,谈他的创业不易和在现实中种种的遭遇。看着车窗外路转峰回的滇西山野风光,听着刘君的言谈,我和妻子如同在读一本颇具况味的生活之书,时而入神,时而感动。行万里读万卷,这也许是我们此行读的第一卷书。</h1> <h1> 向晚时分,抵达怒江州的首府六库。二十年前我曾经到过六库,那是一座破败的边陲小城,行人寥寥,车马稀少,几条路面破烂的街道之间坐落着一些老旧低矮的房屋建筑。<br> 然而这一次看到的怒江州首府让我耳目一新。它与内地其他地方的城市一样,也是高楼竞相耸立,商铺栉比鳞次,也是一样的车水马龙,甚嚣尘上。<br> 晚餐之后,刘力载我们到城外半山坡的高处俯瞰夜景,映入我眼帘的竟是一幅辉煌亮丽的山城夜景图。各处楼宇以及道路、江桥上点缀的彩灯如同明珠般串连,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城里的万家灯火绵延到城外的山岗,在暗黑中闪闪烁烁直至山顶与星空相接,难分是星光还是灯光。冬季的怒江没了夏季的波涛腾涌,江水静静流淌,将一个城的灯光华彩全部收纳在碧水里,令边城的夜色更其诡幻动人。</h1><h1><br></h1> <h1> 六库的山城夜景只是我们怒江之行的序曲。<br> 从Google地图上看,怒江蜿蜒曲折地流转在东南亚腹地的大山褶皱里。怒江峡谷被誉为世界三大峡谷之一,另外两条是美国科罗拉多峡谷和我国的雅鲁藏布江峡谷。它的长度达六百公里,山谷深度达两千米以上,都要远超科罗拉多大峡谷。我们于第二天前往怒江州最边远的贡山县,紧挨着怒江驰行近二百五十公里。这一段江流属怒江中游,西岸是高黎贡山,山后即缅甸;东岸是碧罗雪山,山后是澜沧江,湄公河的上游。这一段的怒江与澜沧江、金沙江相互近距离靠拢,由北向南比肩平行,形成奇特的“三江并流”景观,已列入“世界遗产名录”。<br> 高山深谷的特殊地理地貌造就了怒江大峡谷非凡的雄奇秀美。</h1><h3><br></h3> <h1> 我上一次来怒江正逢雨季,江中浊浪翻滚,轰轰然奔腾流泻,一江黄水滔滔向南。而这一次看到的怒江意想不到地呈现完全异样的状态。我们看到的三百多公里的江流,江水始终映现碧玉一般的色彩,而且是那么澄澈通透,那么静幽幽地流淌。两次见怒江,竟有着如此巨大的反差。这样的感觉,用“强烈”两个字已不足以表述,简直就是颠覆性的。怒江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怒江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h1> <h1> 车行在谷底的江边公路上。这是一条没有等级的公路,绝无高速公路那般的宽阔平直,路的宽度仅能容两辆中巴车交会,所以路上极少见大型车行驶。碍于地形条件,公路几乎全程与怒江平行,少有桥梁隧道,江流直它便直,江流弯它便弯。开车的小刘虽然常年驾车在高原的崇山峻岭,但是遇上这样少见的的陡坡急弯窄路,自然也得多加小心,所以他时时控制着车速。</h1> <h1> 峰回路转中我们不时仰起头来看高耸于头顶之上的山峰,那陡坡上几乎不长多少草木,显露出峥嵘的岩石和瘠薄的砂土。这样的陡坡极易落下飞石,过往车辆遇上便是祸从天降; 若是遇上连续大雨,这就是塌方和泥石流的起源,于是造成灾害,毁坏田地、公路和房屋。</h1><h1> 在一处公路边我们看到一方碑碣,纪录几年前一个村落被完全掩埋的重大灾难。怒江峡谷每年的雨季都要发生屋毁路断人亡的地质灾害,大峡谷并不总是美丽的。</h1><h1><br></h1> <h1> 我们还在路边的福贡县匹河乡中学看到1982年某日凌晨从山上落下的高约7米直径10余米的巨石,竟然正正恰恰地落在教师宿舍院中,丝毫未伤及紧挨的房舍。当地山民因此尊其为神石,时来膜拜。</h1><h1> 下午在细雨飘拂中到达贡山县城,这是一个建在陡峭山崖上的小城,寸金寸地,街道十分狭窄,且车少人稀,看不到内地县城普遍有的繁华热闹,明显感觉这里已经地处极边远。</h1><h3><br></h3> <h1> 未晚先投宿。这里的气温颇低,旅馆大堂接待处燃着取暖用的大盆木炭火。黝黑的炭块之间游动着亮黑的火焰,在暗黑的冬夜里显得格外诱人。登记住宿时我们三人对明天的旅程安排发生分歧。刘君竭力劝说我们俩明天转向西行,进独龙江,大有“不到独龙江等于没来过怒江”的意味。妻子则较多地考虑安全问题,不是很愿意去独龙江。<br> 进独龙江的公路要翻越高黎贡山,是一条险路,曾在这路上坠入悬崖的车辆不在少数。经验老到的旅馆老板跟我们说如果今晚县城下雨,山上必下雪,我们这辆没有后轮驱动的车明天肯定过不了高山上积满冰雪的路。<br> 我原来计划此行的终端只到贡山,次日即返回今天半途曾经路过的福贡县,我将在那里“赴约”。但我又很犹豫,对独龙江我心仪已久,几十年前便听闻那里独特而又神秘的风土人情,可是碍于交通阻隔,总也没有机会去到这中国西南边陲最最角落的地方。如今来到独龙江的门口,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岂不可惜!<br> 三人三主意,一番讨论后商定:交托给老天决定,如果今晚下雨明天则不去独龙江;如果不下雨,明天便进山!</h1><h1><br></h1> <h1> 鸡鸣早看天。第二天大早我一起床便下楼打听昨晚有没有下雨。得到没有下雨的肯定回答,我心中一阵兴奋。早餐后,我们兴冲冲出发进独龙江。<br> 汽车沿着天路般的独龙江公路一路上行。昨晚确实没下过雨,但是车子爬升了几个山头以后,渐渐看到路边有一些残雪。天还是那么阴霾密布,吃不准会不会下雪,我不禁有几分担心。路非常险恶,完全是角度很大的弯道,盘绕在峻峭的山峰间。<br> 有人计算过,这里有一处23公里的路段内竟有大约400个转弯。路的宽度比昨日来贡山的公路更加狭窄,据说最窄处只有两米多。多数路段两辆小型车都不能交会,必须有其中一辆倒退至较宽处才能让出会车空间。后来查阅资料,得知这条公路的设计标准是单车道四级公路,路基宽度仅4.5米,车行速度定为每小时20公里。总长不到公里千米的一条路,初建和改建的投资却达8亿元,每公里1千万元。<br> </h1><h1><br></h1> <h1> 深幽的悬崖近在咫尺,刘君全神贯注地驾车,感觉他始终在连续大幅度地扭动方向盘,这意味着我们的车一直在走弯道。我们不敢多言语,默默观看外面的景色。有几处路边建有观景台,我得以下车拍照,尽观山景。比起我过去游过的国内一些名山,这里的景观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那就是极具原始风貌的高山地貌。</h1> <h1> 放眼望去,都是高耸的峰峦和深陷的崖谷,沟壑里陡坡上处处是皑皑积雪,映衬出冬天寒雪中的树木那非黑即白、铁钩银画般的强烈线条。这里的原始森林多为秃杉群落、云铁杉混交林和冷杉林。许是因为高寒山区的严酷气候,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些树大多形状怪异,树冠极不完整均衡。有的突兀而起,却甚少树叶,如同被雷击火烧过;有的扭曲歪斜,似受过巨力的长时间压迫。树木的枝干上多覆盖有厚厚的青绿色松萝般的苔衣,垂挂在寒风中颤栗抖索。唯一呈现翠绿色的植物,是成片的箭竹,不惧严寒,那是大熊猫的最爱。</h1> <h1> 当公路盘旋到大约三千多米的海拔高度时,天色由暗变亮,阳光开始显露,峡谷深处升腾上来大片的云雾,在千山万壑中缭绕,飘忽无定,周围的景物时隐时现。面对这样的景观,不禁联想到《哈利波特》之类童话故事里的魔幻之境,甚至想象着会有什么精灵现身。<br> 让我们异常惊喜的是,山中的精灵居然真的出现在我们的眼前!</h1><h1><br></h1> <h1> 那是在我们进了独龙江后下午返回的途中,刚刚出了长达6.68千米的特长隧道,眼前一亮,又是白雪覆盖的道路。<br> 就在那一刻,离我们车头大约仅仅五六米的路面上,一只黑色的四足动物一蹿一跃地横过路面。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条普通的狗,但是立即就意识到这高山上前无村后无店,怎么会有狗?</h1><h1><br></h1> <h1> 啊,那是熊!一只小黑熊!刘君几乎同时也想到这一点,一个急刹,我们跳下车就追。可是小黑熊已经跑下路右侧的陡坡,然后三步两纵,钻进树丛就不见了。<br> 就那么几秒钟,我只来得及拍摄下它的背影,还只是被树枝遮挡后露出的大半个屁股,还拍下了它留在雪地里的脚印。可是我们依然兴奋不已,高黎贡山欢迎我们,呼唤出山中的小精灵,给我们一个瞬间的显示。我们感谢大自然的慷慨,庆幸自己的好运!</h1><h3><br></h3> <h1> 独龙江果然是一派绝美的原生态景象。空间的阻隔让这个位于云南、西藏和缅甸交界处的秘境几乎没有受到过外界的侵扰,让这里保有一尘不染的蓝天绿树和翠谷清流,保有具独特本色的民族习俗和文化传承,但同时也保有了深重的贫穷落后。</h1> <h1> 多少年来政府为帮助仅仅只有四千多人口的独龙民族,投入的人力财力物力不谓不巨大,这里的物资供养、交通、通讯、教育等方面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但是由于思想意识的保守,教育程度的低下,信息的闭塞,这里的人们难以接受外界现代的生产经营和生活方式。至今全乡农村的人均全年收入只有七八百元,山民的衣食住行等都处于十分粗陋甚至原始的状态。</h1> <h1> 我在独龙村落里探访了一户女主人名叫兰桂花(汉名)的独龙人家,所见所闻让人感觉这个民族依然停留在过去若干年前。如此状况可能还要延续很长的年月,一个社会的文明进步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h1> <h1> 返回贡山后的第二天,天色见好,我们继续沿着怒江北上,目的地是怒江著名的景区丙中洛——怒江第一湾。</h1><h1> 丙中洛是怒江州最北端的一个乡,再往北走就是西藏的察隅县。前两日看多了高山深谷的险恶,想象着再往怒江上游走应该是越发地势雄险。未料进入丙中洛以后我们看到的竟是一派旖旎的山野风光,怒江大峡谷向我们展示了它柔美的一面。</h1><h3><br></h3> <h1> 这里的江岸,山势明显趋向平缓,甚至出现一些台地。台地上阡陌纵横,村舍错落。时值初春,菜花灿黄,桃花艳红,配以其下曲折回旋的一江碧水,再添加上山谷间虚幻缥缈的云雾,一幅幅胜似桃源仙境的图景让我们陶醉。</h1><h1> 我不断按动相机快门,心里直后悔没有带我那台尼康单反相机,图轻便,只带了这一台单电小相机,两者的成像质量可是有着不小的差别。</h1><h3><br></h3> <h1> 因为丙中洛的秀山沃野与绝佳美景,当地的民族将它称之为“人神共居的地方”。也许是同一个原因,这里还是文化交错的“共荣圈”,本地的原始宗教,西藏的喇嘛教,外来的天主教、基督教,都在这里据有一席之地。在历史上不同文化有过激烈的冲突,甚至见诸刀兵,但最终趋向缓和,相安共存。这是一个既封闭又开放的空间,和而不同的空间。</h1> <h1> 在丙中洛镇上午餐后,我们便调转车头沿江直下回返,天黑之前抵达福贡县城,怒江之行的最后一站。<br> 当地基督教会的传道人小范已经等候多时,我是多年前他还在昆明的云南神学院就读时认识的他,一位热诚服事教会且头脑灵活很有才干的怒族青年。当晚住宿于县城,刘君与我们暂别,约定两天后来接我们。<br> 次日早晨小范坐一辆微型面包车前来接我去他所在的木古甲村。村里刚铺建了水泥路,虽然狭窄,但是比起坑洼不平极难行走的泥路,这可算是坦途大道。小范告诉我这是县里第一条硬化路面的村道,由政府出资,今后会向全县推广。</h1><h1><br></h1> <h1> 木古甲村是一个位于陡峭的大山坡上的怒族村寨,很难找得到平整的土地,因此所有的房屋建筑都是择地而建,东一块西一摊,零乱四散。村中几无基本设施,满地可见垃圾污水,与四围的丽山秀水成极大反差。<br> 村里相当多的人家住的是传统的篾笆房,四面透风,室内则家徒四壁。这里的人均年收入都不超过千元,虽然这是官方公布的数字,免不了有水分,但是据我的观察和了解,与实际情况相差不会很大。有少数人家只会更糟糕,因为他们几乎没有经济来源,尤其是一些孤老病弱者。</h1><h3><br></h3> <h1> 小范带我去看了几家贫困户,那种状况是典型的赤贫,我给他们的一点点捐助只是杯水车薪而已。</h1> <h1> 在福贡我还专门安排去鹿马登乡的克胜底村访问了一个八岁的傈僳族女孩。去怒江前就从与当地教会的电子邮件来往中获知她家的一些情况,令我心动。</h1> <h1> 女孩姓名叫有福娜,实际却生活在贫寒困顿之中,这个名字并未给她带来福气。有福娜的父母几年前离异,随即分别出走,自此失联,将有福娜与她六岁的妹妹丢给外公外婆。外公病瘫在床,一家老小四口人的生活全压在年届七旬的外婆身上。外婆不懂汉话更不识字,只能种点地,几乎不具备谋生能力。政府给老两口的救济是每月120元 (当地低保标准每人30元,老年人每人60元),这是他们仅有的现金收入。除此之外她们还可不时地获得一些救济粮,总算食可饱腹。</h1> <h1> 有福娜已经入学,因山区交通不便,学生都是住读在校,这又要发生生活费用。因为没法用语言交流,我无法知道她们是怎样熬过这种日子的。据说当地教会有时会给予一些帮助,当然极有限,穷山村的小教会又有多少能力?</h1> <h1> 坐在极鄙陋的竹篾笆房里,看着他们一家人一脸的愁苦相,我不禁悲从中来。<br> 世道不公啊,在全中国百姓普遍生活改善的时代,竟然仍旧有这样几近家无分文的贫困家庭存在!像有福娜这样的小女孩,正值欢乐幸福的花样童年,应该无忧无虑生活在父母的全心呵护中。可是我眼前的她,眼光中流露出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悲苦和忧惧。她和全家人一样,大冷天里还光着脚,本该是很细嫰的皮肉却粗糙不堪。据说她很懂事,小小年纪已经为外婆分担家里好多劳务。</h1><h3><br></h3> <h1> 我当即决定给有福娜的家庭长期的帮助,并与教会长老普支堆商定了办法。其实像这样的家庭还很多,我帮得了一家,却帮不了十家百家千家,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很微弱。<br> 由此我联想到,如今天下富足,据报道全国已有四亿多人进入中产阶层,而堪称富豪权贵者则以百万计。如果这些富贵者能够在钟鸣鼎食之余拔一毛而利天下,也许大多数像有福娜这样的家庭可解贫困之虞。或是政府调动它强大的执行力,使用税收手段均衡贫富,亦可达到此目的。我的想法自然不现实,聊以自我宽慰而已!</h1><h3><br></h3> <h1> 这里还有一种很特殊的贫困群体,他们既不算是真正有身份的当地居民,也不算是外国人,却也不算难民。<br> 实际上,他们几十年前是世代居住于怒江西岸的傈僳族或怒族人,当时因生活所迫,或因不愿放弃宗教信仰,不愿顺从强制性的计划生育,所以举家翻越高黎贡山到缅甸境内居住。近些年中国这边经济发展,社会宽容度亦增大,他们又扶老携幼返回原来在中国的居住地。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中国公民的身份,不能获得政府福利与救济,没有土地甚至房屋,也没办法出外打工,基本上身无分文,靠着乡亲们的帮助勉强度日。<br> 这些人缺乏对生活的希望,精神多处于低落状态。当地教会对这些人常给予关爱,尤其是信仰上的支持,助其重拾信心。</h1><h3><br></h3> <h1> 说到福贡的基督教,绝对是大峡谷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道亮色。<br> 过去对这里乡间的基督教活动有所耳闻。百年之前,就有来自西方各国的传教士不辞艰辛进入怒江大峡谷。那时的当地社会不仅经济极端落后,近乎原始时代,文化教育等更是如同荒漠,还在崇信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当地的傈僳族、怒族、独龙族等土著居民广泛地接受了有着精神和道德强势力量的西方基督教,全县百分之九十几的人信奉基督,大峡谷处处耸立红色的十字架,圣歌弥山漫野。</h1><h1><br></h1> <h1> 基督教在这里传播百年,积淀百年,尽管其间有波折有坎坷,但是它对于当地社会的影响力至今仍在发挥重要作用,以至于这个鲜为人知的地处西南边陲穷山恶水之间的“蛮夷之地”竟然有着远远超越中原和沿海发达地区的社会精神生态。</h1> <h1> 生存条件的酷烈,往往令人的精神压抑,绝望中难有情感的升华,更难有上扬的信念。可是以神之爱、人之爱为精神核心的基督教给大峡谷的信众带来由爱心而生发的精神支撑,他们能在贫穷困苦中体验满足、快乐和喜悦,也就是信徒们常挂嘴边的“平安喜乐”。他们贫困而不潦倒,在少有温饱的物质生活中却实现了人类社会最高层次的精神追求。</h1> <h1> 他们的生命有了质的改变,生命的感觉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他们生活在这个现实世界,受到现实中各种各样的磨难。但是他们获得的精神救赎不是属于这个现实世界的,而是超越了现实。对生命彼岸的希望使得他们的心中满是灿烂阳光。</h1> <h1> 我在福贡的村寨里遇见的基督教信徒,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从其眼光里都能够看到他们那平和诚悦的心灵,没有愁苦和萎缩,没有躲闪和畏怯,更无泛滥于当今国中常见的贪欲和戾气。爱心之光点亮他们的眼神。</h1> <h1> 化外边地的山民,本应是言行粗鄙,可是据我所见,他们个个都是行为举止谦和有礼,互尊互爱,相见的第一句话是“平安”、“耶稣爱你”,无论亲疏生熟,均视同亲人,相互称“弟兄”、“姊妹”。</h1><h1> 这里没有其他地方常见的相互戒惧或粗暴相向,更少恶意的争强好斗与伤害欺诈。薪火传承百年的基督教改变了当地社会的道德风尚。熟悉中国农村的人都明白,文明道德在乡村中是如何地缺失,贫困边远地区尤甚。</h1> <h1> 伟人语录道:“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民间俗语称:“穷山恶水出刁民。”<br> 而在福贡这些地方,人们严守教规,鸡鸣狗盗、杀人越货等类刑事案件几无发生,聚众滋扰、上访闹事更是从未听闻。社会治安的出奇良好让当地政府官员不能不支持基督教的传播,他们希望自己的辖区内人人都信耶稣,他们甚至依靠各级教会组织向民众传达政策。这样的景象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经过两天的走乡串寨访问后,亲身的耳闻目睹让我相信这样的说法不假,起码也有八九分的真实性。</h1><h1><br></h1> <h1> 在福贡,我走访了一些贫困家庭,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雪中送炭递上有限的钱物。我还参加了当地的教会活动,和县里教会的领导见面交谈,和正逢寒假回家的一群大中学生在教会座谈,在教堂聆听唱诗班那如同天籁之声的和声合唱。<br> 虽然只是见闻了一些感知不深的表象,但还是揭开了过去多年里迷蒙在我心中对于怒江基督教的认知上的雾霭,遥远峡谷中屹立的十字架在我头脑里变得清晰起来。</h1><h1><br></h1> <h1> 诸多观感中尤为感怀良深的是这个十字架化为的问号,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我们社会最自信的主流文化在几乎是强制性地灌输教化大半个世纪以后,并没有使得社会的精神文明程度得到多少提升,反而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br> 甚至在很多方面,人的道德水平已经没有了底线,举国上下,无论庙堂江湖,皆难免物欲横流,乱象丛生。<br> 为什么反倒是怒江峡谷这社会政治经济远落后于全国绝大多数地区的穷乡僻壤被“入侵文化”匡正世道人心,成了精神层面的香格里拉,一方和谐共生的净土?</h1><h1><br></h1> <h1> 基督教中人往往将此解释为这是源自神的力量和大能。对于信奉基督者,这是最明确的诠释。然而对于更为众多的教外人士来说,可能不会如此简单地理解。他们会从更加深刻的社会根源予以思考。</h1> <h1> 我认为所有的宗教都是人类为自身需要而创造的精神产品,它有存在的合理性,但同时难免其固有的虚无性。与一切意识形态一样,宗教可以对社会前进产生巨大的积极力量,但同样也可以极大地阻碍以至破坏社会进步。至于它对社会文明是破还是立,取决于它的核心价值是否合乎天道人性。</h1> <h1> 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怒江峡谷特立于世的社会文化现象,应该不难看出这现象后面的本质。囿于个人的学识和思辨能力的不足,我的思考仅限于此。但是我坚信,总会有一个时刻,人们都会明白其中更深刻的道理。</h1><h1> 人类对文明进步的追求,永远在路上!</h1> <h1>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我的怒江之行,前后共八天,这在我漫长的一生中只算是须臾一刻。<br> 八天的旅程中,我幸瞻大峡谷的丰神异采,尽赏稀有的自然美景。我还看到了深藏在举国追求美好生活的光辉图景后面那难见的贫穷与困苦,也看到了世道人心渐趋污浊之下那仅存的灵魂纯净与圣洁。</h1><h1><br></h1> <h1> 我最大的收获是领略了传闻中被称之为上帝荣耀之谷的怒江峡谷中基督之光辉耀深山巨川的人文景观。罕见的风景令人感动,令人震撼,令人深思。在行走上千里旅程的同时,我也走过了一条如峡谷一般深长的心路历程,我在这历程中上下求索,寻找生命感恩的方向,寻找自我救赎的出路,也寻找我们这个时代的希望所在。<br> 峡谷深深碧水长!</h1><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