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听蛙鸣

归途◆

夏夜听蛙鸣

◇杨胜濂

喜欢蛙声，如同喜欢一个人，无缘由。如果非 要找个理由，那大概是“蛙声篱落下，草色庭户间”的田园诗意吧。

春来风暖，山峦披绿。经历了深冬严寒，大地的画板上，颓败和枯萎了的凌乱色彩，瞬间又被青浅淡绿覆盖。以绿为主调的春天，夹杂着让人莫名欢喜的淡淡的泥土气息和沁心的青草味道，在不经意间悄然醒来。当第一声蛙鸣，从解冻的大地之下，无法猜透的某个乱石堆中发出，我知道，春天真的来了。蛙，这个喜欢在夏夜闹腾欢歌的夏夜“小王子”，懒懒的伸了个腰，浅浅一声“呱”鸣，一个热身的试唱，整个春天就萌动起来，那个以重山为栏，以田园为台的“草根”乐团，避过了深秋寒冬，又迎来一季春暖夏凉，久不开练的歌喉早已迫不及待的蠢蠢欲动。去年篱落长鸣晚，今朝梦醒不觉迟。春醒如梦，这只是夏夜欢歌的一个开始。而我的家乡，就是这个梦醒的地方。

我的家乡离城不远，在一个面水靠山的小村落。小村背靠绵延群山，面临莹莹亮江，拥翠坐碧，悠然天成。虽不够绵延宽广，也无雄奇伟岸。但山水相依，田园其中。春来山峦叠翠，夏至蝉唱蛙鸣，也另有一番“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的田园诗意。柔美的江南烟雨中“梅子黄时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唯美意象也恰在其中。而在仲夏之夜静听蛙鸣，却是这乡村中静夜里最大的趣事。

蛙是种有趣的小动物。初时为卵，在池塘，洼地，水沟等水地温养孵化。十数日后则孵化为蝌蚪，蝌蚪头大尾细，状似小鱼，小巧可爱。当蝌蚪渐长，又慢慢蜕变，后腿和前腿先后长出，最后尾巴才渐渐消失，逐渐长成成蛙模样。从卵变蛙，从水生到水陆两栖，历经多种成长形态的蛙，是天生的歌唱家，夏夜的“K歌之王”。它们身虽娇小，却有“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做声”的傲然气势。

我住所门前是原是一片稻田。若在往年，这片稻田里秋后种植的油菜，土豆等作物一收，杂物杂草打理干净，引得春水入渠，堵了田口蓄上水，牛耕三遍，插了秧，农忙一过，秧苗转兜后就饮露疯长，翠成一片。如今，水渠早已断流废弃，大部分稻田无水，无人种稻，乡村牛耕农忙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好在还有好几个婶嫂出不得远门，又勤快之至，见不得田土荒芜，就变田为园，转种稻谷为种蔬菜。瓜瓜豆豆，姜蒜葱椒，时令蔬菜四时不绝。这曾经在炎夏翠成一片的稻田，渐变篱落之地。我住处门前不远有几丘水田，因老井不枯，水流未断，又地处低洼，常年蓄水养鱼，竞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水地”。 蛙喜阴喜水，这几丘水田，自然成了“蛙聚”的场所，每年春来夏至，群蛙不约而至，在此逗留，寻乐，打情骂俏，交配，繁衍。从暮春至夏末，此起彼伏的蛙叫声不绝于夜，热闹非常。

唐代诗人贾弇曾有“江南孟夏天，慈竹笋如编。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的五绝诗句，可见孟夏之夜，蛙鸣若曲，最是闹热。但这种热闹并非人人都消受得起。比如喜静不喜闹的妻子，自己闹腾不止却又怕蛙声嘈杂的儿子。娘俩意见一致：青蛙太吵，睡不着觉。唯我最喜蛙声，有蛙声相伴，则酣然而眠，如若哪夜天气突变，蛙声嘎然，心里到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无心睡眠了。因娘俩嫌蛙声太吵，靠外窗的主卧，竟然成了我“坐观天星满苍穹，卧听蛙鸣待来晓”的私人空间。蛙声虽闹，但在我看来，这夏夜蛙鸣与南朝王籍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诗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蛙鸣夜静，正当好眠。

夏夜听蛙，对于远离城市喧嚣，空灵寂静的乡村之夜来说，应该是件极美之事。当日暮渐下，燥热消退，白日里单调乏味的晴空披上了夜纱，那些躲在白昼深处，不愿示人的千万双眼睛熠熠起来。举目遥望，穹顶之上星光点点，荧荧闪动，摇曳生姿，月如银轮，皎洁中透着几分清冷。仲夏之夜，星满苍穹，月华如练，从住处远望，重山黢黑，状若奔马，又似高山围栏，近处田园隐隐，如舞池歌台，林立齐整的玉米地里，微风稍起，一棵棵挺拔的玉米便迎风而舞，似舞者摩肩狂欢。夜幕轻笼，窗前的晚风习习，“田园大歌会”也慢慢拉开序幕，先是菜园里的夏虫轻吟浅唱，若欢歌前奏，韵悠律长，继而池塘里蛙声渐起，极具穿透力的“呱呱”声洋洋盈耳，高亢辽远，转瞬间，整个乡村田园就喧闹成一片。蛙鸣虫唱，两声相和，一部原生态无伴奏的“夏夜大歌”在星光月下尽情挥洒，整个田园生趣盎然，那仿似故梦边缘的旋律动人心魄，醒人迷梦。这夏夜欢乐的盛会，会从余晖西沉一直持续到次日晨曦初，经夜不断，让人醉于其中。

夜宿野村陋居，头枕蛙唱虫鸣，卧拥星光月色，与蛙声相伴而眠，酣然入梦，岂不也是一件快事！

听蛙和听雨，应该说是两美之事，但不可兼得。我时常卧榻听雨，也想在雨中听蛙，但雨夜却常常听不见蛙声。后来才知，蛙是不喜欢雨的，至少不喜欢在雨夜里高歌对唱，每每夜雨袭来，群蛙就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方才还此起彼伏，热闹异常的蛙声嘎然而止，户外一片漆黑寂静，仿佛演唱会场突然关了闸，断了电，音乐瞬间消失，黑暗和焦躁悄然蔓延，让人很是不适。雨罢，无论凉爽亦或更加躁热，蛙声都会继续，起初稀稀落落，继而又躁然一片，像从远处次第亮起，最后辉煌绚烂的灯光。“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夜雨退去，蛙声和虫鸣四起，整个乡间的夜晚又充满活力和多姿有趣起来。

夏夜多惊喜，醉卧听蛙趣。夜深人静，苍穹为幕，星月为灯，重山为栏，田园为台，醒着的虫，叫着的蛙，在盛夏的凉夜里开一场欢乐至天明的歌唱盛会。新禾吐绿叶，一叶一露珠，千万双晶莹剔透的眼，成了静夜里这欢乐盛会最忠实的粉丝。这是乡村多趣又惊奇的仲夏之夜。

2018年仲夏于银洞陋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