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夕阳像慵懒的老人一样,步履蹒跚地、一点一点地接近地平线,当他把最后的一抹余晖毫不吝惜地洒向大地的时候,苍茫的山野和西边的半个天空,都被罩在金黄中。多情的飞鸟,在归巢途中也没忘记留下声声啼鸣。虽是深秋,那片片金黄却也映照着人们脸上的幸福和从容。 <br> 春儿今儿个心里美滋滋的,眉宇间透露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离家还有二里,她下了车。夕阳下,又情不自禁地拿出新买的金项链;她这一路上,已是第三次“情不自禁”了。车上邻座妇女那钦羡的目光,犹在眼前晃动;自己那心花怒放的神色,似乎依然摇荡在心中。是啊,她和铁蛋儿结婚二十多年了,从一个黄花大闺女成为现在的半老徐娘,几回回的梦境里,都浮现着脖子上的金光闪闪。可刚结婚那阵儿,尚在温饱线上,也就没那个奢望;后来生小孩,殡公公,弄得家里捉襟见肘;再后来婆婆中风卧床,一躺就是七八年;现在,依然还在病床上。买项链的钱,是她从牙缝里一元一元攒下的。若不是发现铁蛋儿那500块私房钱给凑上,还指不定到猴年马月呢?</h3><h3><br></h3><h3> 她心里飘飘然的同时,不由得又埋怨起铁蛋儿来:你个兔崽子,一直以来我都放心你,可你倒好,学会了存私房钱,而且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她一边埋怨着铁蛋儿,一边想着心事。</h3><h3> 这人啊,说来也怪,在她埋怨铁蛋儿的时候,自己不自觉地也感到不光彩起来。我用铁蛋儿的私房钱,跟偷有啥两样儿?不也见不得光吗?他若发现钱不见了,心里该咋想啊?招贼了?外贼?家贼?她矛盾了;心里生出一丝丝的负罪感,刚才那如愿以偿的兴奋劲,顿时罩上了几分不安和忧郁。下车那会儿脸上挂着的灿烂,被沉甸甸的心情压迫着,她似怀揣着一只小兔,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中。</h3> <h3> 春儿进屋放好装项链的盒子,来到婆婆床前。身子下面的垫子已经换过,手、脸干净;头发刚梳理过。她心里感激着二婶儿一天来的悉心照看。她准备去做晚饭,“春儿,我……吃过了,你二婶儿捉(做)的鸡蛋面条。”婆婆口齿不是太清,但还是能听明白的。春儿一边答应着,一边下了厨房。 </h3><h3> 铁蛋儿到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要说这铁蛋儿,也是不易。学没上成,兵没当上,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跟着同村的包工头,去打个零工。工钱也是拖了又拖,压了又压,有时几个月不见一分钱。虽然膀大腰圆的,但肚子里没有墨水,也就只好干些粗活、脏活、累人的活。他洗了把脸,把迷彩服往沙发上一撂,“嗵”的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h3><h3><br></h3><h3>“小五真他妈倒霉,今天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还好,没要他命,只是骨折。”铁蛋儿刚坐下,对着春儿说道。 </h3><h3> “爬高上低的,时时得小心。你今后也得注意,就你那毛糙样儿,我这心老是替你揪着。先吃饭吧。”春儿关切着。 </h3><h3> “还吃着呢?”东院二婶儿的声音。 </h3><h3> “真得谢谢二婶儿,”还没等春儿把话说完,二婶儿截住道:“谢啥呀谢,谁能没个大事小情的?一家人可别说两家话!” </h3><h3> 铁蛋儿听出了二婶儿话的意思,问春儿:“你今儿个没在家?” </h3><h3> “我去了趟县城,想买点东西,结果没买成。多亏了二婶儿照顾咱妈哩!”春儿撒了谎。 </h3><h3><br></h3><h3> 春儿买金项链的事儿,铁蛋儿不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也害怕他知道。长年的病人躺在床上,还有孩子他姑姑们两千块没还上;虽然人家不急用,但毕竟羊毛得出到羊身上。 </h3><h3><br></h3><h3> 二婶儿拉了一会儿家常,起身告辞的时候,叮嘱道:“春儿,以后有事了只管说,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她点着头,感谢着二婶儿。 </h3><h3><br></h3><h3> 二婶儿走后,铁蛋儿再三嘱托春儿,尽量别麻烦别人,欠的人情是得还的。春儿答应着,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h3><h3> 春儿服侍婆婆吃过药,安顿好,已是十点多了。铁蛋儿劳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就找周公去了。</h3> <h3> 太阳东升西落。铁蛋儿早出晚归。春儿操持着家务,伺候着婆婆。生活就这样像驴拉磨一样,一圈,两圈……拽着人们往前赶。 </h3><h3><br></h3><h3> 春儿总是时不时的拿出项链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兀自地欣赏着:往前走几步,再后退几步;扭扭脖子,耸耸肩膀,挤挤眼睛,灿烂得像出水的芙蓉一般。这孤芳自赏的举动,每每被床上婆婆的呻吟声击得粉碎。她无奈地揪下项链,拉长着脸色。她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婆婆躺在床上,我戴着项链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像话吗?协调吗?铁蛋儿早出晚归,挣钱也够苦的了,我还要啥金闪闪?图虚荣吗?上高中的儿子在背着ABC,我浮躁啥啊?我这个母亲合格吗?她后悔了。</h3><h3> </h3><h3> 但东西已经买了,退是退不回啦。她像小孩子偷了家里的钱去买零食一样,心里怯怯的。此时金光闪闪的好像不是项链,而是一条正在吐着舌头的金黄色的长蛇一般。昨天铁蛋儿还问那500块钱,自己糊弄过去了。他若知道我买了项链,那还不狂风暴雨啊?她不敢再往下想。可水落总会石出啊,时间长了能不露馅?我该咋办?她已经六神无主了!</h3> <h3> 怕处有鬼,痒处有虱。你越担心啥,它就偏偏给你来啥!铁蛋儿晚上回来,进屋就劈头盖脑要那500块钱。虽然这事春儿跟二婶儿如实说了,二婶儿也拍着胸脯保证能捏着铁蛋儿的顶瓜皮,但春儿就是直不起腰来。 </h3><h3><br></h3><h3> “我总感觉你有事瞒着我,你说那500块钱哪去了?”铁蛋儿的声音提得老高。 </h3><h3> 春儿低着头,嗫嚅着:“我不跟你说过了吗?” </h3><h3> “你说了跟没说一样。你说借给咱小姨了,今天我回来时恰好碰到小姨,人家原本就不知道有这档子事!”铁蛋儿脸色铁青,声音越发生硬,“你弄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铁蛋儿越说越离谱。 </h3><h3> 春儿坐在沙发上,两眼发呆。 </h3><h3> “我一直把你当做好媳妇,好老婆,没想到现在会背着丈夫玩阴的了!”铁蛋儿絮叨着,数落着。 </h3><h3> 春儿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这事自己做的是有点不地道,也怪自己头脑膨胀,因为自己太想要那金闪闪了。就算自己有错,可反过来想想,自己嫁到铁蛋儿家二十多年,守妇道,尽孝道,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奉着婆婆,操持着家务;原本的大美女变成了黄脸婆,不曾有过半点怨言!日子苦点,也没抱怨过;就算这事没跟你铁蛋儿说,自己现在也还后悔着呢!况且你本身攒私房钱在先,我偷用买项链在后,你凶啥哩凶?再说了,自己在这个家没功劳还有苦劳呢!犯不着你铁蛋儿老子喊教儿子般的大吼小叫。 </h3><h3> 春儿想到这儿,头一扬,长发一甩,也高声道:“我不吭声你还真来劲了?你说我玩啥阴的了?有啥见不得人了?我不嫌弃你就算了,你却蹬鼻子上脸。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你是给我穿金了,还是戴银了?画匠不给神磕头,我还不知道你是哪沟的泥?” </h3><h3> “你骗我干啥?钱没借给小姨为啥还骗我?你鼻子插大葱,装的哪门子象?”……铁蛋儿还要往下说,看到东院的二婶儿过来,便刹住了车。 </h3><h3> “铁蛋儿啊铁蛋儿,你还是个爷儿们吗?你吼啥哩吼?我是看着你光腚子长大的,现在有能耐了是不是?学会收拾媳妇了?你去十里八乡再找个春儿这样的,看你娃子能不能找到?不知道你兔崽子啥时候修来的福?放给别人,还不天天捧在手心里!你却倒好,不珍惜吧,还学会了高腔大调。不理你还能上天啊?” </h3><h3><br></h3><h3> 二婶儿隔墙听见铁蛋儿的吵闹声,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又对铁蛋儿没头没脑地数落了一番。 </h3> <h3> 铁蛋儿挨了数落,倒也老实了许多。把二婶儿让到屋里坐下,也很委屈:“二婶儿,你知道我在工地上有多累吗?吃饭从没有超过八块钱,大多时候都没吃饱过,想住能节省就节省。二婶儿也不问问我这钱是干啥用的?” <br>“你娃子不说,二婶儿我咋知道?” </h3><h3><br></h3><h3> “还不是为了春儿……”说这话的时候,铁蛋儿居然腼腆了起来,“我本来想攒下这几个钱,等工钱结后再添些,给春儿买条项链。她进我们家没享过一天福,伺候老,照顾小,吃没吃了,穿没穿了;我也知道她想要条项链,想攒够钱给她个惊喜。可她倒好,背着我不知道把钱弄哪去了!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h3><h3></h3><h3> 二婶儿听后“噗嗤”一下笑了,春儿的两眼噙满了泪水。铁蛋儿犹如钻进云里雾里,看看春儿,再看看二婶儿,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到底咋了?该不会有啥意外吧?阴一阵儿晴一阵儿。他心里没了底儿:“您这是咋了?”铁蛋儿看着她俩不一样的表情,狐疑道。 </h3><h3> </h3><h3> “咋了?你娃子事大了!”二婶儿仍笑着说。 </h3> “是不是钱弄丢了,还是被骗了?现在网络诈骗,还有推销诈骗花样多着哩。我听说骗子现在专到农村,骗妇女和老人。真要被骗也就算了,咱掏钱买个教训。” <h3></h3><h3> 二婶儿朝春儿使了个眼色,春儿去了里间。二婶儿把春儿咋买的项链,心里咋担心害怕,又咋后悔不迭,一五一十,前前后后说给了铁蛋儿。铁蛋儿听后,一脸的微笑:“您咋不早说啊!” </h3><h3> 春儿微笑着从里间出来,拿着项链盒子,递到铁蛋儿手里。春儿正要转身坐下的时候,铁蛋儿一把拽住春儿的胳膊,拉到自己的面前,用他那粗糙而笨拙的双手,把金闪闪的项链,戴在了春儿的脖子上。 </h3><h3> 春儿笑了,二婶儿笑了,铁蛋儿也傻傻地笑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