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大江

<h3 deep="11"> 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h3><h3 deep="11"> 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自所睹,不知凡几矣。 清官还可能很有才干。刘鹗说:“有才的急于要做大官,所以伤理.”不要钱不是什么都不要,他要“名”, 要升迁,这和要钱本质上毫无不同,害人的结果亦无致。<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说鬼的情趣<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谈狐说鬼是一种情趣,与科学无关,也与辨证唯物主义之类的道理无关。一句话,不可于实处求之。打破沙锅问到底,在科学上自是优秀的品质,用到狐鬼之事上,正如黑旋风李逵跳入人群,手持两把板斧,不分青红皂白,排头砍去一般野蛮。鬼之有无,狐之能否化为人形,我想古人未别如我们很多人以为的那么糊涂或愚昧,你看孔子说祭祀,说“祭如在,剑神如神在”,这个“如”字何等有意味! 聊斋谈鬼,不管有无寄托,实实在在是想讲个好故事。阅微草堂的谈,处处声明他要借事喻理,既是人情世故,更是伦理道德,然而我们看到他笔记的题目,又是“姑妄言之”,又是“消夏录”,就明白他骨子里还是一个玩字。 </h3><h3 deep="11"> 知堂写过一篇《鬼的成长》。他说,有鬼论实是忧患人生的鸦片烟,是“人对于最大的悲哀与恐惧之无可奈何的慰藉”, 并开玩笑说,“相信唯物论的人便有祸了,如精神倔强的人麻药(唯心)不灵,只好醒着割肉,”。忧患人生云云,在今天听来,大概又成梦话了。既无忧患,何必麻醉?谈鬼便是纯粹成为艺术,背后的意义实在不必深究。<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游地狱是古代小说中“鬼话”的流行方式,与寻常的鬼话不同,批判现实的意味最浓,往往思想丰富,趣味全无,倾泻的感情之强烈,几乎如妇女骂人“挨千刀、卸八块”差不多。《老残游记》二集的后三回,写的也是地狱之游,俗套之外有难得的朴素,而石姑娘细说地下世界一节,新颖别致,颇富想象,其他书中似不多见。 石姑娘道:“俗语常言,鬼行地中如鱼行水中,鬼不见地,如鱼不见水。你此刻即在地中,你有见地吗?老残道:“我只见脚下有地,难道这空中都是地吗?”石姑娘道:“可不是呢!... .... 便手挽着老残的手... ...把身子往上一攒似的,早也立在空中... ... 极力往上游去。石姑娘指道:“你看,上边就是你们的地皮了。你看,有几个人在那里化钱呢。”看那人世地皮上人,仿佛站在玻璃板上,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上边有三个人正在化纸钱,化过的便一串一串挂下来,其下有八九个鬼在那里抢纸钱。 </h3><h3 deep="11"> 老残好游,他相信做了鬼没有肉体的拖累,行路快捷,顷刻千里,故在梦中谈做鬼后的理想,充分的利用这一优势满足生前不能实现的游兴,先游天台雁荡,随后福建广东,看五岭的形势,访大庚岭的梅花,再到桂林看山水,上峨眉,往北,从太行而西岳中岳,转回家看死后的光景,托梦给家人,劝他们不要悲伤,然后放开脚步,过瀚海,上昆仑,在昆仑山顶最高处所在结个茅庐.... .... 陶渊明承袭庄子的意思,诗里写到死,甘心“托体同山阿”,似乎看得很开,但那几首挽歌,总体的感觉是悲凉之极。刘鹗博学多才,精于实际学问,还是一位大收藏家,在生死大事上能有如此见识,多年来还真是小瞧他了。<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br data-filtered="filtered">桃花山的月夜<br data-filtered="filtered"> 申子平访刘仁甫,夜宿桃花山,是《老残游记》中非常特异的一节。老残退到幕后,一切见闻,全部借助于申子平的耳目,而子平在书中,根本算不上个角色。从技术的角度考虑,作者这样处理,其用意应是把读者的注意力从主人公身上暂时引开,而专注于山中的人物和环境。 写桃花山,出乎意料,并不曾见红树满山,落英缤纷的三春胜景,说月夜,也不是堪称典范的三五中秋。刘鄂的桃花山,是冬天,是雪中,月光照样“很亮”,月光下满地树影子,然而幽则幽矣,对于行路人却远远不够悠闲平易。子平一路上,先是和驴子一起滚落山涧,之后过石板桥瑟缩不能举步,靠一前一后两一拉着才勉强走过,这和“坐看红树不知远”的境界相差真不可以道里计。夜色初降,荒岭上居然蹿出一只大虫。这大虫,虽然作者没有说是“吊睛白额虎”,出现在这样的故事里,也是匪夷所思了。 经过三番五次的惊吓,到了涂家,景色顿时一变;过了穿堂,上了台阶,一块平地,都是栽的花木,映着月色,异常幽秀,且有一阵阵幽香,清沁肺腑。子平用过饭,凭窗远眺,月光“映着那层层叠叠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迥非凡俗”。在这样的环境下,玙姑,以及后来的黄龙子和桑家姐妹,才能如鱼游水中一般自然登场。玙姑是作者的理想人物,“端庄莹静,明媚闲雅”,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举止大方,学问见识更是一流。此后论三教异同,批评宋儒道学,更借黄龙之口,预言未来,引出善恶正邪一套理论,让凡尘中人的子平“听得五体投地佩服”。 刘鄂是小说家中鲜有的不涉及性爱的一人,他描写玙姑衣饰容貌,前后三次,每次不同,下笔细微有致,却总能在绮艳的边缘收住脚步,委实另人惊奇。玙姑现身说法,指宋儒讲好德不好色是自欺欺人,向子平嫣然一笑,“一阵幽香,沁人肌骨”,子平“不禁神魂飘荡”。接着,“那女子伸出一只白如玉、软如棉的手来,隔着炕桌子握着子平的手,说道:‘请问先生,这个时候,比你少年在书房里,贵业师握住你手作教刑的时候何如’?子平默无以对。”<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桃花山很容易引起桃花源的联想,申子平的入山,确也像《桃花源记》所写,给人如梦如幻、恍惚迷离的印象。洋洋四回书,只写夜晚。天亮人去,读者到底未能想象桃花山的白天是个什么样子。理想越美,与真实相距越遥远,越说越虚幻,在月光下能看清楚的,充其量一道影子而已。《老残游记》旨在揭露现实,却处处谈神说鬼,子平遇玙姑,实是六朝和唐人最爱谈的“遇仙”的近代版本,这点与《桃花源记》少少有些区别.<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br data-filtered="filtered">清官、酷吏、如夫人<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老残游记)的核心内容,在于揭露“清官”。刘鹗以此自负,现今的文学史也多认可这一点。作者在第十六回的自评中说:“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自所睹,不知凡几矣。 清官还可能很有才干。刘鹗说: ”有才的急于要做大官,所以伤理。”不要钱不是什么都不要,他要“名”, 要升迁,这和要钱本质上毫无不同,害人的结果亦无二致。说清官的可恨在于借老百姓的血扬名立万,以便在官场上打开一条往上爬的捷径,这还只是事情的一方面,对整个社会更深远的恶劣影响,是他们“以犯法为得意”,对一个健全的社会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在《老残游记残稿》中,老残和西园子谈到,中国人常以犯法为荣,犯法的有三种人,都是有所依仗的,一种是倚官犯法,一种是倚众犯法,一种是倚无赖犯法。这三种人的危害,甚于强盗和盐枭,原因何在?“强盗虽然犯法,大半为饥寒所迫,虽做了强盗,常有怕人的心思,可见天良未昧。若以上三种人犯了法,还要自鸣得意,觉得我做得到,别人做不到。要紧的关健,就在一个以犯法为非,一个以犯法为得意。以犯法为非,尚可救药,以犯法为得意,便不可救了。”<br data-filtered="filtered"><br data-filtered="filtered"> 老残一路遭逢的清官,究竟根源,叫酷吏更准确些。酷吏的作为,与贪官同类,这个意思,刘鄂反复强调过,此处说倚官犯法,就讲到贪官身上来了,明里说贪官的亲信家人朋友,贪官本人,何尝不如此?为什么会“以犯法为得意”,因为他们视犯法为特殊,为自家高人一等的标志:我能,你们也能吗?老残本土本色,虽然在女人身上不太花心思,但看他几次的表现,都能收放自如,显然是行家里手。说到“以犯法为得意”之恶,拿妓女做比,实在顺理成章。</h3><h3 deep="11"><br data-filtered="filtered"> 为了老残的大道理,可怜的西园子只好讨了小班子出身的如夫人。老残拿这如夫人打比方道:她从十五岁起就接客,至十九岁出来,经过的男人,恐怕不只一百,“阁下何以还肯娶她?另有某人的太太,招了外面的男人胡闹,虽然不过几人几次,大家却要骂她淫乱,既使她肯携两千金来嫁,谁肯接受?其中的关健,在于”妓女失身出于不得己,为人妻者失节,以失节为荣,是有心失节”,惟乎此,论人品——按老残那个时代的标准——淫乱的人妇远远不如操皮肉生涯的娼妓。 关于妓女的理论,我们今天未必苟同,好在这里权做比喻,刘鹗原本也没打算效法古人,写一部妓女贞节的爱情传奇,他这里说的是官,假如引喻失当,说明他无法控制自已的义愤。其实,按照法律的精义,犯法就是犯法,以之为得意也好,事后感到恐惧也好,并不改变犯法的事实,影响犯法后果的轻重。法家总是标榜“法律无情“,说这是权宜之计还可以,以为天经地义,那就错得可怕。刘鹗的思想在严历背后出厚道,犹有孔孟遗风。说“得意”,恐同时又有“诛心”的意思在里头。道学家的诛心之论,我一向深恶痛绝。刘鹗此处的活用,则“于我心有戚戚焉”。</h3><h3 deep="11"><br data-filtered="filtered"><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