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轻度 茉莉恰好

江南雨

　　傍晚，在阳台洗衣，不经意间闻到一缕清香，低头看，原来是盆栽的茉莉，在晚风里初开了几朵。更有许多花苞，一粒粒静卧花枝，仿佛擎着一个青绿的梦，静待来日开放。

　　这几朵初开的、芬芳洁白的茉莉，在渐渐升起的暮色里，是如此清新素雅，让人心生怜爱，就像一首纯净的小诗，有着说不出的、恰好的意境。让人想起那首熟悉的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水灵灵的江南调子，悠扬动听、清香四溢，让人听见江南花开的消息，想起江南烟雨的画面。

　　感觉茉莉是最具有江南气质的花朵之一，娇小的茉莉，犹如身着蓝印花布的女子，长发轻挽，一身清媚，浅笑嫣然地迎面走来。

　　记得那年初夏的清晨，走在江南的小镇街头，遇到卖花的阿婆，花篮里，齐齐放着一串串穿好的茉莉花。几个年轻的女孩围上去，花几块钱买串茉莉花戴在腕间，一路走过去，洒下一路淡淡花香。

　　茉莉的香是恰好的，风一样柔和，水一样清澈，是江南的一段风景，恰好的粉墙黛瓦，恰好的红浅绿深；是寻常陌巷里的一段家常，恰好的小满芒种，恰好的烟火气息；是曾经恰好的青梅年纪，竹马时光，是当下恰好的夏日浓荫，夏花生长。

　　素来喜欢白色的花朵。水仙、玉兰、梨花、栀子，都是那样好看，且芳香。不知你可曾发现，世间众多的姹紫嫣红里，唯有白色的花最香。其白，是亭亭玉立的白，小家碧玉的白，曲径通幽的白，其香，亦然。

　　一朵洁白的花，静静开在浮世，只认定了最单纯、最素朴的颜色，一心一意地开出自己的芬芳，不虚浮、不张扬，在光阴的宣纸上，留下几笔珍贵洁白的意蕴。

　　想来人也是这样的，越朴素单纯的人，越有内在的美质。一个美好的人，总有着清新纯净的面容，清扬莞尔的笑意，是温润从容、安然若素的，那种从内心里散发出的淡雅清亮，只要走近，便是花开的气息。

　　读《红楼梦》，我们大多记得宝钗扑蝶，黛玉葬花，湘云醉卧，却不曾记得还有一个画面：迎春穿花。

　　那天，真是一幅美好祥和的场景：“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着钓杆钓鱼。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在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正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

　　至此，曹公突然笔锋一转，接着来了一个特写——“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儿穿茉莉花。”

　　她，不像其他姐妹一样嬉闹，而是一个人，又静静地独坐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薄如蝉翼的阳光，透过花阴映在她身上，花香静静流淌，这是何其静谧又让人爱怜的一幕。

　　一个“又”字，告诉我们她是经常这样穿茉莉花的吧？也许，宝钗扑蝶，黛玉葬花，湘云醉卧之时，抑或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出茯苓霜，大观园后院鸡零狗碎，层出不穷之时，说不定迎春都独在花阴下，静静地穿茉莉花呢。

　　整部《红楼梦》里，迎春是温柔沉默的，与世无争，甚至有些木讷，才气远不及其她姐妹，命运更是让人唏嘘。但曹公很是珍爱和同情她，单独为她设计了这样的画面，让这样一个柔弱温顺的生命，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能够独享属于她的美好时光，安静地住在她的紫菱洲里，一遍遍地穿着茉莉花，拥有片刻微小的幸福与单纯的快乐。

　　如果大观园里的时光，能够停留在那时那刻该有多好。或者某天读红楼，在那一刻轻轻掩卷，一抬头看见茉莉还在盛开，该是多好。

　　喜欢茉莉，也喜欢茉莉花茶。晚来闲暇时分，泡杯茉莉花茶，看洁白的花瓣，在水中慢慢舒展，任花蕊细细打开，任花香幽幽弥漫在舌尖。且看夜初上，且喝一杯茶，且读一页闲书，且做一枕闲梦——这样的夜晚，便是清馨宜人、安静恰好的了。

　　喜欢生活里有这样一种恰好，持花在手，识香于心；喜欢生命中有这样一种幸福，与花同呼吸，与花共缠绵，一如眼前的茉莉，在我身边静静地开放，恰好地美丽芬芳。

摄影/文字/制作：江南雨

2018年5月于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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