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娘

小草

　　躺在病床上，看到同室病友母慈子孝，自己装作无视，侧身面对窗户。然而正值母亲节，有陪床在手机上播放着母亲题材的歌曲，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临床的母亲那暖暖的叮咛、耐心的安抚，又不时钻进耳朵，真是受不了！为什么我越无所谓的事，别人却越那么热衷呢！无奈，用手指堵住耳朵，睡觉！

朦胧中，娘就坐在炕头。她见我不舒服，劝我去看医生。我“嗯、嗯、嗯”只是搪塞。娘气急，爬起来，拖着我就往外走，嘴里还恼怒地嚷嚷:“我说，别仗着年轻就不在意这些小毛病，你现在不治，等落下病根想治都难，你就是不听，你就等着老了受罪吧！走，我弄你去医院！”没等到医院，我没事，娘却不行了。我大声哭喊:“娘，娘，娘呀！”可她再也没应我。等丈夫把我叫醒，我已是泪湿枕巾。这个傻娘，怎么即使在梦中都是只顾着别人不顾自己！

　　自娘突然去世之后，有关娘的一切被我严严实实地封在了心底，从不敢轻易碰触。然而，此时那尘封的往事如洪潮般，狂肆地冲开我记忆的闸门，喷涌而出。

那年奶奶病危，娘给奶奶擦屎崴尿，侍候粥饭，无微不至。然而，奶奶还是眼巴巴瞅着娘掉眼泪。娘不明白哪里委屈了奶奶，细问之下才知道，奶奶是为娘委屈！  

　　原来，奶奶从年轻时就守寡。她育有两子，一个是被过继给大爷爷的爸爸，一个是远在新疆的叔叔。爸爸虽被过继出去，但奶奶仍跟着爸爸生活。当然，侍候奶奶的任务就落在娘肩上。娘念着奶奶的不易，有吃的喝的先济给奶奶，有大事小情让奶奶拍板，可以说娘每天看着奶奶的脸色过生活，娘对奶奶的关爱是那样的细致入微，生怕让奶奶委屈了去。这一侍候就是三十多年，娘从无怨言。奶奶看着这样的傻儿媳能不心疼吗？  

　　奶奶与世长辞后，叔叔在七老八十时返乡探家，娘拖着病弱的身体为叔叔穿针引线做布鞋，只因为叔叔爱穿家做的鞋。不仅如此， 娘知道婶婶不在了，就拿出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和哥哥们一起凑了5000元给叔叔，让他回去后再找个老伴，免得孩子不在身边时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要知道，那时的五千元对娘来说可是天文数字呀，哎，这个傻娘呀！

　　我比大侄女早结婚一个月。后来，听大嫂说，在我侄女婚礼前夕，娘面对满堂宾客泪流满面，她见自己实在止不住泪，就躲向门外，然而，迎面映入眼帘的却是忙得热火朝天的大厨，她更是哭得稀里哗啦。我知道，我知道，娘之所以哭，固然有对侄女的不舍，可更多的是对我的歉疚。她哭的是没能给我一个像侄女这样热闹的送亲场面，她哭没能给我丰厚的陪嫁。这些是在我婚后，娘的言行告诉我的:今天，她给我送来一个洗衣的大盆，明天她又给我一个搓板，后天让人捎来个 筛面的细萝……说什么“当时买不起，有一点给你补一点。”所以，我懂娘！其实，我想对娘说:“傻娘呀，你对我没有愧，只有恩哪！哥姐给我的陪嫁已经足够了，我不需要你跟爸再给我什么的。你和爸那么大年纪把我供出来，让我有了正式的工作，日子越来越好。跟给哥姐的比起来，你们给我的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傻娘呀，傻娘，怎么就不知道把钱用在自己身上呢，闺女自己挣工资呀！”

　　还记得那年夏天，父亲病重，想吃嫩茴香。也偏巧，当年干旱，没水浇菜，很难买到好菜。娘不声不响买来茴香籽，在那样烈的日头下，一边吼喽气喘，一边翻地撒子，我们谁都抢不下她手中的铁锨。茴香刚冒芽，爸爸就走了。娘又默默地把茴香锄掉，种上了茄子。娘不说我也知道，她是想让爸爸在最后的日子里吃上她亲手种的茴香！可是，我那傻娘呀，她自己有老哮喘，有肺气肿，她还心衰！

　　娘身子越来越孱弱，为了方便照顾她，哥嫂们接她一起住。可她在大哥家住一程儿，会说:“不行呀，你大嫂子忒累呀，一家子老少都她一个人侍候，不得歇，她腰疼得都直不起来了。”到二哥家又说:“你二哥这么个壮汉在家守着我，什么都干不了可不行。”三哥接过去她又唠叨:“他家负担忒重，我不能再给他们添负担了。”到我们家又为我们数出一大堆的不容易。她还总跟我唠叨:“你姐夫那事办清了不，现在啥样了？别告诉她我有病，让她好好过，她不容易……”我真想吼她，娘呀，娘呀，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你把我们拉扯大就容易吗？你给我们成家了，我们也该回报你了。你不知道“养儿防老”这句话吗？

……

　　最刺痛人心的是娘的被子。当我们把她的被子一床床拆开，见到那些被套，我们痛彻心扉。谁也没想到，那一层层雪白的被里、鲜亮的被面中间夹着的是用线一点一点串起来的拉不出一点绒的碎碎的黑套子。我们才知道为什么她把被套包那么严实，为什么我们给她拆被子时她从来不让拆里层，我们根本就没在意过，我们真是太不孝了！不由联想到，我们每每给她买衣服，她就急，总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别给我买衣服了，浪费，你们买了我也不穿！”她是在竭力为我们省下每一分钱呀！傻娘呀，她怎么对自己这么狠！难道她不知道人死后，有拆被子的习俗吗？难道她不知道我们看到后会心痛吗？娘呀，她这是向儿女心口捅刀子呀！娘怎么就不想想，她的儿女还年轻，只要肯出力就能挣钱的，儿女们哪个不比她有钱，哪个会在乎给她的那点吃、那点穿呀！傻娘呀，傻娘！

我那傻娘这一生有千般的不舍万般的不舍，那就是不舍得让别人受一点点的委屈，娘一生只有一样舍得，那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