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如果只就命运的描写来说,沈从文和张爱玲是中国现代作家里最为独特的两个人。他们到底是看见了命运里那一份无奈和莫名的悲凉,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必然性竟要粉碎了故事里人物的存在,唯一能够支撑人物活下来的,是他们要看见人生真相的执著,是他们要究竟出命运乖戾之后的那一点道理。是的,正是“道理”两个字,让沈从文成为沈从文,也让张爱玲成为张爱玲。所以,读他们的小说,你会很有些不安,惶恐,甚至是惊惭,或许就会在掩卷之后深陷关于生命的怀疑和落寞里。怀疑还得继续活下来,这是沈从文,落寞依然要讲究曾经的风骨,这是张爱玲。</h3><h3><br></h3><h3> 沈从文的《边城》于结尾处留下来这样一句话:</h3><h3><br></h3><h3>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h3><h3><br></h3><h3>向来柔和清明的沈从文,突然间在故事的最后给读者这样一句话,突兀得没有退路。沈从文是喜欢在文字里做些议论的作家,关于吊脚楼的女人命运,关于那些淳朴水手的沉没之际,他都直接站出来表达个人的观念,这样的议论本来要破坏小说的结构的,却因为人物朴素命运带来的同情,尤其是那洞察生命凄凉的眼睛的流转与自然,反而成为整个故事极为耀眼的地方,让人明白一个自称为“乡下人”的作家,他的思想是如何地紧联着时代忽远忽近的影响。</h3> <h3> 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说的,他是为大时代做些存取的凭证的。显然,《边城》结尾并非只是翠翠个人的命运,而是全部边远乡村处于时代变迁里,受了莫名的影响而发生着令人忧虑的变化。——沈从文在这一个地方成为了超越他同时代人的最为杰出的榜样,基于他自己十分模糊和焦灼的态度,他对于这一切没有办法回避与躲避,和他笔下的翠翠一样,他始终抱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就此而论,沈从文的《边城》就成为了一部完美的象征主义作品,他试图透过单纯的人物结构以及他们彼此命运的交流,来获取关于时代变化中边远地方人性的走向。恰好是这样的远距离人物命运的出现,构成了阅读上的困难。虽然今天依然有很多人把《边城》当做爱情故事来读,但是,沈从文刻意在故事结束后留下来的这样一句话,却有着更大的意义。</h3><h3><br></h3><h3> 在这里,沈从文在谈论自己的过去和不确定的未来,在谈论一份中国乡土人性在时代变化里的蜕变,在谈论他自己关于生命前景的忧郁之情。没有比这样的“也许”更加令人不安了:一切都深陷于不确定性里,于是起了漂浮,动荡,不安,失去稳定性的生命现实也就不再拥有明晰的未来,一切不可把握,没有定性的期待变成了一种经不起推敲的可怕的将来,再往前走一步,沈从文接着把读者推到生命的恐慌之中——,你能够有足够的勇气接受未经许可的人生故事吗?</h3> <h3> 哪里又有许可呢?翠翠单纯到凭了一点预感,一种动物般对于天象变化的本能反应,就在渡口边一边摆渡一边张望。人的命运越是单纯,也就越是脆弱,这样的沉重逼使沈从文不得不放弃关于未来的任何想法,这些想法靠不住,经不起远处时代潮汐的淹没。失去依靠的沈从文,此刻唯有借着命运的无情来粉碎人物的存在以及自己的感情,显然,这是创造悲剧的极致境界。沈从文让我们和他一同体验翠翠的命运,有一个明显的意义是:他试图告诉我们即使未来模棱两可,你也得站在原来的地方,这是你赋予存在的唯一方式。</h3><h3><br></h3><h3> 如果我们把这样的“也许”理解为生死之际 ,那么,我们关于死亡的回避会成为绝对的不道德,是忘恩负义。“也许”是内心委婉的表述,是对于时间和那个长远的命运的臣服,是此刻唯一能够说明自己的凭据。如果连“也许”都失去了,生命会深陷绝境,一片黑暗。“也许”是沅江上被浓雾掩藏的桅杆,是水手脊背上于夜色里隐约的光芒。你能够说得清楚生死转化吗?要让一个生命成为永恒,就得让这个生命突破生死,超越生死,就得让这个生命一直处于生的状态里,他才有存活的热情和希望。死亡是美丽和奢华的生命之礼,是另外一道门,一个奇妙的过程,一个新的起点,那个叫做翠翠的乡下女孩子,是一具道德完美的化身,所以,她依赖此刻的生,来仰望远处的死,那么漂浮不定,那么闪烁其词,她却那么安静,那么沉淀着自己的忧郁,守着自己那一份完全不确定的时间,她会是自己命运的摆渡人吗?</h3><h3><br></h3><h3> 就此,沈从文直逼人心,令人不寒而栗……</h3><h3><br></h3><h3><br></h3><h3>(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