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乡的山岗故乡的云【故土回响】之三

贤飞娃

故乡的山岗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

31年前，歌曲《故乡的云》经台湾歌手费翔在当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演唱后，迅速红遍全国，在游子的心中产生了深深地共鸣。

其时，我是一个热爱歌唱的农村懵懂少年，对《故乡的云》表达的情怀似懂非懂，只是觉得歌曲确实非常好听，并很快就依靠广播和收音机学会了她，当年我凭借演唱（其实就是清唱）这首歌曲，居然获得学校歌咏比赛独唱冠军。如今细想，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已。说实话，当时那个条件、那个年龄，我根本无法把控歌曲蕴含的炽热情感，自然无法完美演绎到位，因为没有这份生活体验。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后来，自己也成了歌曲描述那样的远离故乡的游子。

　　岁月是爱人的，岁月又是伤人的；岁月给了我们欢笑，岁月也给我们忧伤。

恍然间，自己离乡背井已有27个春秋。27年来，为着自己追逐的人生梦想，我辗转许多城市和乡村，换过无数居所。期间，在神秘向往的军营坚强地摸爬滚打过，在异乡陌生的山野无惧地穿越过，在暴躁肆虐的河流中勇敢地搏击过，在喧闹拥挤的城市钢筋水泥中疲惫地穿梭过，在寂寞荒僻的乡村执着地耕耘过。这些，我都无所畏惧。

生活就是这样，她给了我苦难和磨炼，同时也给了我智慧和成长；她改变的只是我的境遇、境界与境况，永远改变不了的是我的乡音、乡情和乡恋。

　　离乡愈久，思乡愈浓。这些年来，故乡的山山水水、村村落落不时出现在我梦里、在我的脑海、在我的心田。我对故乡的山岗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我特别思念故乡那一座座山岗，还有那依偎着山岗飘荡的云彩。山在云中移，云在山间飞；山在拥抱云，云在亲吻山；山在云中隐，云在山头绕。尤其是在这春天里，满山鲜红的杜鹃，还有随处可见的各种香甜野果，令人如此向往、陶醉和着迷。

故乡地处赣西，小村四面环山，或近或远。故乡老屋前的山隔得有些远，只有极目远眺，才能隐约可见一条条绵延的山线，老屋左右及屋后的山岗，似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尤其老屋的后山，那是我儿时的宝库和乐园，是我乐此不疲的好去处，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那记忆里有欢笑，也有哀愁。

故乡的山不奇、不险亦不峻，但却温婉、含蓄又葱郁，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故乡层层叠叠的山岗用她温暖的胸怀，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故乡人。

　　还记得，那时山上树木众多，野果遍地。树林以杉树、松树和油茶树居多，也有不少杂木及灌木。杉树、松树除了可以绿化山体和保护植被外，成材后更多是被乡亲们伐作建房搭屋梁和制作家具用。而遍布山岗的油茶树更是乡亲们的宝贝。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分有几片或大或小的油茶树林，每年秋冬时节，乡亲们都会上山将自家油茶树上成熟的油茶籽采摘下来，用箩筐或蛇皮袋或挑或扛回家。

我每年都要帮着父母将采摘好的油茶籽从山上挑回家，一担两箩筐油茶籽分外沉重，应有130斤以上，若是平地挑着还好，挑累了随时随地放下担子歇一脚即可，问题那可是崎岖不平、坡陡路滑的山路，想找块平地都难，根本无法放稳箩筐，想歇脚都不行，经常有人不小心绊到了脚或摔一跤，打翻了箩筐，圆圆的油茶籽滚的满山坡都是，真是急死个人。

油茶籽外壳像极水果山竹，经过晾晒、去壳、晒籽、碾压、研磨、干蒸、装型、压榨等必须的程序后，清香诱人、绿色天然的茶梓油便在乡村榨油坊新鲜出炉啦，少的人家一年也能榨有十来斤，多的达几十斤上百斤，可是乡亲们家里常用的食用油。那时节，整个乡村都弥漫着鲜茶籽油的醉人清香。

农闲时候，乡亲们也会上山培植、养护油茶树林，或做一些为农田积肥储肥的劳作，有时也会上山砍柴放牛。期间，如果运气好的话，有人偶尔还能捕捉到一只山鸡或野兔。当然，这对一些经济条件稍好一些的家庭来说，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对于农村大多数条件较差、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肉的家庭来说，那可是莫大的惊喜！可以极大地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尤其对嘴馋又常年缺油荤的孩子来说，更是像过年般开心。

　　在那个穷苦的年代，虽然大人有大人维持生计的忧虑和操劳，但孩子仍有孩子自己向往的世界和快乐。我们迷醉山中的空旷和辽远、垂涎山中的野蔬和野果。

故乡的山岗层层叠叠，相依相偎，最远处与横跨江西、湖南两省至湖南境内的罗霄山脉相连，绵延几百上千里，脚力无法抵达。但屋后连着几十里的几座山岗，每座山头的名字，每条林间小路，每一道沟沟坎坎，何处哪种树木众多，哪里何时多有哪种野果野蔬，哪儿是歇脚凉快的好去处，甚至何处有暗藏的深不可测的天井和深壑，哪座山岗哪棵树每年结的野果子多且好，我了如指掌。那时，因为养护油茶林，或砍柴，或放牛，或采摘各种野果野蔬，我几乎踏遍故乡山岗的角角落落，那一道道山梁一道道坡，一座座山窝一条条路，曾留下我多少足迹多少汗，洒下我多少欢笑多少愁。

　　对乡村孩子来说，故乡山岗对我们最大的诱惑力自然是满山随处可见的野果野蔬。

春天里，有红色的香甜诱人的“秧泼”（家乡方言，实为一种枝藤带刺的野草莓），记得后山一个叫“撮箕坡”的山洼中特别多，当季时，长得满山洼都是，是我们每年必去的采摘点；有油茶树上结出的清脆略甜稍带涩味的茶苞茶耳，在“罗潭山”和“凹背山”的油茶树上结得又大又多；有春笋、小竹笋和蕨根菜，在“水竹山”里最多；有各种可口嫩滑极具营养的野生蘑菇，尤以鲜茶树菇最为鲜美；还有鲜嫩鲜红的杜鹃花，也常被我们一把把地塞进了嘴巴。

夏天，有贴满山坡地的酸酸甜甜的“地茄子”，这种果子一吃就满嘴满牙全变成蓝黑色；有家乡俗称“拿”的牛卵坨，外形有些像芒果，剥开后果肉香甜，很像香蕉，但有较多小核；有野猕猴桃，这种猕猴桃的树藤、外形和味道，都跟现如今到处种植的猕猴桃一样，但果子个头要小一些；还有果子表面毛绒绒的野山桃。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山上成熟可摘的野果子更多了，有野生板栗、野生蓝莓（家乡方言为“咚咚盼”）、“米兰籽”（家乡方言，很像野生蓝莓，但其果子中间多有一颗大籽）、吊茄子（学名“乌饭子”，家乡方言为“茄把哩”）、羊奶子、野山楂、野柿子等等，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果子。

冬天，那时的冬天可不像现在少雪暖和，常见冰天雪地、满地霜冻、冰条倒挂，甚为寒冷。这种季节天气，各种野果野蔬自然就少多了，我只记得有冬笋，那可是一道好菜，即使清炒，亦脆甜可口，如果配上家乡传统的腊肉，那叫一个鲜美！

　　在不同的季节里，与小伙伴们相约上山采摘野果野蔬，饱解腹饥嘴馋之苦，自然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除此之外，钻山玩乐做游戏更是我们这些顽皮少年的最爱。

那时，我们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机、没钱购买玩具，更没有网络，甚至连电视机、收音机都很难看到，小伙伴们只有自制玩具、自创游戏、自娱自乐。茂密的山岗就是我们天然的游戏场和玩具加工厂，山脚绕山而过的水渠和广袤的田野就是我们的撒欢地。我们逮住一切机会，扑进山岗的怀抱尽情地撒野，爬树摘野果、砍柴挖树兜、放牛捉迷藏、打仗做游戏、呼山喊号子，不亦乐乎！

最爱打仗游戏，经常为谁当解放军、谁扮敌人而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交。我们模仿电影中打仗的场景，用树枝树藤编织成伪装帽戴在头上，有的手端自制木枪、木梭镖，有的腰跨自制木手枪，有的手握木刀、木棍和弹弓，然后分队列阵，潜入树林和灌木丛中，展开厮杀，彼此喊杀声不绝，口中还不断模仿枪炮发射声，俨然就是一场“战斗”。玩累了，口渴了，摘一些野果，捧一口山泉，胡乱往口里一倒，然后往山上树丛中仰面一躺，眼睛透过树梢的缝隙，看着天上的白云静静地飘呀飘，享受着山风的凉爽。稍事休整后，互换角色，再开始新一轮的“战斗”，经常玩到日暮西山，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山岗。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乡小山村，乡亲们预测天气大多是凭经验观测“天象”来判断的，小山村四周连绵的山岗和围绕这些山岗移动变化的云彩，便是乡亲们判断山村天气风雨阴晴的主要依据。

风和日丽时，山岗上的天空显得空旷辽远，常有呈长条状或棉花状的白云缓缓飘过湛蓝的天空，天空很远、很透，白云很轻、很柔。

那时放牛，我总喜欢将牛往屋后“菏树岭”这座小山岗上一放，任牛自由觅食，我就独自仰躺在山顶上，两手抱着后脑勺，一条腿架在另一条曲起来的腿上，静静地看着蓝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发呆，或想着不愿告诉别人而无人知晓的心事。偶有飞机或小鸟飞过，这时，我会想，我怎样才能像飞机或小鸟那样飞上天空，去追逐这些自由自在飞翔的白云呢？！

　　故乡生活的时光，既有阳光灿烂、蓝天白云相伴，也有大雨瓢泼、狂风呼啸的袭扰。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往往刚刚还是阳光明媚，转瞬便阴云密布、狂风暴雨劈头盖脸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当然，有经验的人，能从天色和山岗上空云彩的变化，判断出天气的变化来，而且十拿九稳，非常灵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先是山岗上空出现大片快速移动的黑云团，似乎要将整个山岗推倒在你面前，天色瞬间变暗。同时，猛烈的山风由北向南狂灌房屋之间的空隙和房子的弄堂、窗户，呼呼作响，间或夹杂着门窗的拍打声、瓦砾和砂石的“沙沙”声，空气中布满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须臾，暴风雨狂泻而至，大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向地面，溅起十多公分高的水柱，与连绵不断的半透明雨线连成一体，充斥天地间，如雨帘般遮挡在你面前，让你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多数时候，这样的疾风暴雨，因总是打你个措手不及，是不受乡亲们待见的。这时，人们便会怪罪于后山岗上突来的黑云团，认定黑云团就是造成暴雨的元凶，自然觉得没有白云来得惬意和舒爽。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偶尔干旱久了，农作物严重缺水，乡亲们又会念叨，这黑云团咋还不爬上山岗来呢？

于我而言，无论是舒爽飘逸的白云，还是令人惊悸的黑云，都是故乡的云彩，都有留给我的难忘记忆，我想念那里的天空，想念故乡多变的云彩，也想念故乡的暴风雨给我带来的酣畅淋漓的滋味。

　　故乡最美的云彩，应是村西面小河上空傍晚时有出现的火烧云，夏天尤为多见。傍晚时分，我们经常跑到那小河里游泳，让自己仰躺在河面上，自由自在地飘着，看着天空中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惊奇天空竟有那么美、云彩红得如此艳丽。那红红的云彩有时层层叠叠极像红鲤鱼的鱼鳞，有时在残阳的映射下，只见一条条金色的光线穿透大片的红云，极为炫目，美丽至极，所谓残阳如血大概也就是这韵味吧。可惜，如今的我，蜗居城市中，已极少见到这美丽的火烧云。

　　生活是柔软的，生活又是坚硬的。生活是永不退休的天使与恶魔，她散发温馨柔情带给你希望和快乐，又挥舞无情之手赐给你绝望和悲伤。

这些年来，生活这只无情的手，她带走了故乡山村里诸多父老乡亲，亦带走了我的一些左邻右舍，更带走了我的父母兄弟。

如今，他们都静静地躺在故乡老屋后的山岗上，沉默无言，清冷无声，让故乡的山岗背负着沉重的忧伤，忧伤了我的思念，忧伤了每一个离乡人的寂寞回忆。

　　每次回乡，天气晴好时，我总会站在屋后的田埂上，眺望故乡那一道道山岗，眺望缠绕在山头与山间的白云或白雾，还有散落在山间那一座座坟头，任思绪怅惘，回忆无边。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故乡，已不是原来的故乡！山，也不是原来那座山！天空，不是原来的天空！人，再也不是我日夜牵挂的人！

　　无数次，我在想，何时我能够重新登上故乡那一座座山岗？重走那一条条熟悉的山间小路？再爬上那一座座山坡一道道岭，找回我儿时的记忆？可是，已不能！

山岗依然在，山路已无迹；山果依旧结，再没采摘人。故乡的山岗，早已找不到来时的路，我在故乡迷失了方向，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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