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姥姥

刘海鹰

我和我的姥姥

刘海鹰

我的姥姥，是一个标准的旧式妇女。在我的记忆里，姥姥一直就是一个老太太，驼背，脸上布满皱纹。

姥姥几十年一成不变的黑、灰、蓝衣服。大襟袄，大裆裤，裤腿用裹脚布扎紧，一双缠足小脚只能穿自己手做的鞋子。花白头发梳理成发髻，棕色头巾长年累月包裹着脑袋，脑门上总是时不时的印着几枚紫色的火罐印。

从我记事起，到我高中毕业姥姥去世，大约十几年的时光里，姥姥一直都是这样一种没有变化的装扮。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五光十色，姥姥始终固守着自己的生活模式，现在想来，那真是一种难得的淡定和从容。

二份子乡北梁村，几件低矮的土坯房，一个小小的院落，就是姥姥的家。姥姥家门前有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与马路平行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

我和姥姥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平凡的小村、小院里。

姥姥上炕不脱鞋，只是把鞋底蹭蹭，盘腿坐在炕上，戴上老花镜缝缝补补，姥姥的老花镜放在一个老旧的铁皮眼镜盒里，锈得黑乎乎的，镜片是圆圆的，我小时候经常戴着玩儿。姥姥的右手中指，一直戴着一枚顶针，从来不摘，和面的时候，顶针碰到了瓷盆上，清脆的声音，现在仿佛还能听见。

就是这么一个守旧的老太太，一辈子性格刚烈，辛苦劳作，在家里说一不二，姥爷在伶牙俐齿的姥姥面前，始终是唯唯诺诺的，姥姥对我们这些外孙们，却是非常和蔼可亲的。

姥姥是极其喜爱小动物的，姥姥家常年饲养着一只猫咪，每晚睡觉的时候，猫咪就钻进人的被子里，呼噜噜的和人依偎在一起酣睡。有时候，猫会逮了耗子带回家里，就在睡觉的人的脚下，和老鼠嬉戏，即便如此，姥姥也只是佯装生气的教训几声。

姥爷常年给生产队放羊，姥姥自己家也饲养了十几只羊，每一只小羊羔，姥姥都精心饲养，喂奶、喂料、饮水，一丝不苟。姥姥把加盐煮熟的黑豆，嚼碎了喂给小羊，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在姥姥家，喜欢上了煮黑豆，和小羊抢着吃。姥姥家的每一只小羊都有名字，它们认识人的，姥姥和它们说话，它们是听得懂的。姥姥去凉房里拿东西，在院子里撒欢儿的小羊羔就会跑过来，跟在姥姥身后“咩咩”叫，姥姥笑着抚摸它们，从兜里掏出玉米或者豆子，小羊就在姥姥的手心里快活的吃起来。

姥姥家门前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夏天的时候，那里生机盎然，是我的乐园。园里有一口井，纵横交错的水渠把水输送到各个菜畦里，在烈日下一桶桶打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姥姥一个小脚老太太做得得心应手。

我最喜欢看那清澈的水流汨汨的流淌，欢快的浇灌着每一株秧苗。

姥姥的菜园是极其丰盛的蔬菜基地。水萝卜、黄瓜、小白菜、黄萝卜、葫芦、圆菜、蔓菁、豆角……应有尽有。秋天的时候，姥姥还会晾晒干豆角丝，腌制酸菜、咸菜，送给我们家，当冬储菜吃，姥姥有时候也会做一种红腌菜，我至今也不晓得制作方法，只是记的微咸，用水泡软吃，有韧劲，我很喜欢，常常当做零食。

姥姥家的菜园子里，沿着菜园的围墙，总是会种植一圈向日葵🌻 ，那时候，高大粗壮的向日葵，是我要仰视的，望尘莫及的，我经常会踩着凳子观察那个圆盘，是不是成熟了？葵花籽是不是能吃了？姥姥把向日葵花盘摘下来晾晒的时候，会选择颗粒饱满的给我掰一半儿，我就迫不及待的嗑那软软的瓜子，觉得无比的好吃。

二份子是著名的小红麦产地，姥姥更是个蒸馒头的好手。姥姥蒸的馒头，劲道还不失喧软，有着多层次的分层，麦香浓郁，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

小时候，每逢寒暑假必去姥姥家，让我爸搭一辆拉粮的顺风车，一路颠簸，风尘仆仆赶去姥姥家，因为姥姥家有好吃的，也有新鲜好玩的。还有我小小的心灵，也思念这个慈祥的老人，想给她一些陪伴和回报。我记得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刚刚学会洗衣服，就在假期去给姥姥拆洗被褥，姥姥乐得合不拢嘴。

姥爷放羊的时候有时候会带上我，去采野花挖野菜，大自然无穷的魅力，让我流连忘返。姥姥家紧挨着生产队的饲养院，我没事的时候，会趴在饲养院的墙上，看小牛犊小马驹追逐撒花儿，看牛羊反刍，看小羊跪乳，看姥爷挤羊奶，看夕阳西下，看日落的时候，背着手握着羊铲的姥爷的身后，跟着一群羊，从羊肠小道上归来。

在小溪里抓蝌蚪、逮翻车车，把河床上干裂的细腻的泥土饼小心地抠起来，和小伙伴儿玩过家家。这些，都定格为我一生美好的回忆。

姥姥烙的油饼，是我念念不忘的。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姥姥做的油饼那么好吃，软软的，甜甜的，今天想来，姥姥应该是用开水和面，做的烫面饼。还有一样美食，是姥姥拿手的，那就是肯德基炸鸡的鼻祖——黄焖鸡块。每次去姥姥家，姥姥家的鸡就开始头疼了，一只两只难逃劫数。姥姥把鸡杀了，剁成块儿，腌制以后蘸上面糊炸，然后再炖，那叫一个香酥美味，写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姥姥削土豆皮只是用一个镰刀头，动作娴熟，土豆切碎不用案板，在手心里，镰刀头一切一掰，就可以了。姥姥做的烩菜堪称绝美，烩菜上面铺上发面大蒸饼，烩菜和饼一起出锅，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饼上浸透汤汁，菜里融入面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二份子的街上有两个门市部，还有一所中学，我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门市部买糖，售货员阿姨会逗我：“你又来住姥姥家了?外孙是狗，吃饱了就走……”我那时候会把人家逗趣的话学给姥姥听，姥姥听了，笑笑，又去忙碌着给我熬好喝的羊奶稀粥。那所中学，是那个年龄的我见过的最高大上的学府，也是我回家后和小伙伴们吹嘘的资本：我是要去那样的学校上中学的，那里有我的姥姥。

时光如梭，岁月更迭，如今，我已步入中年。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更加深刻体会亲情的可贵。

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只是因为小憩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母亲，突然间，我异常的想念起我的姥姥。

想念姥姥，想念姥姥家的青花粗瓷大碗，想念姥姥那一杆用羊腿骨做的烟枪，想念那个黑瘦老太太满口的伊盟乡音，想念那一双为我胡噜后背挠痒痒的粗糙的大手……

我的姥姥，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些年，经常在某一个时刻，某一点触动，就让我想起姥姥，想起姥姥，心里暖洋洋的，有这么一个老人，曾真诚的爱过我，回味着那记忆中的点点滴滴，感慨无限，爱，一辈辈的传承着，人类历史，正是在这爱的传承中，得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