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槐花开

九月

一出大门，就闻到一股馨香。好浓郁的味道啊！我猜想一定是槐花。四下张望，顺着风来的方向，只见几棵槐树上开满了花，轻轻摆动的姿态像极了少女裙摆上的流苏。由远及近望去，美得可以撩动我的心弦。终于找到了香气的出处了，香气似乎蕴含着欢乐的种子，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气挑动开来；香气似乎蕴含着无穷的魔力，一下子就把我的神思剥离出去，飞奔到一个遥远的年代。

七十年代末，我刚刚长大一点点，这一点点的大就是一个只知道吃的年龄，有时会望着吊挂在房梁下的放着好吃喝的筐发呆，那种执着劲，就像一只猫望着挂在眼前的鱼。有时会把炒熟的生蚕豆当成饥肠漉漉时的开胃先锋，放一颗在嘴里，用刚刚锋利的小牙咯嘣咯嘣地嚼着，那个香劲啊，完全能把饿狼赶跑。那时最好的零食应该是什么呢？一袋饼干？一颗甜枣？一包曹子糕？都是也都不是。仔细想想，恰就是五月来到时，那一树具有糖心一样味道的槐花呢。每当这个时候，槐树下站立着两三个仰脖伸手欲够的小馋猫、一个蹬着矮墙上了猪圈又伸手够槐花的小姐姐、还有一个骑在了树杈上的小哥哥......笑着，喊着，跳着，那份热闹和一窝花喜鹊的叫声混在一起，好看好听又好玩。小手心里捧着一捧能吃的槐花点心，或者把那一根带花的枝条都握在手里，边走边摘，又急迫地放在嘴里。一朵一朵的吃不过瘾，索性就撸上一把，而后全部塞到嘴里，那香甜劲，香碎了我的笑声，更甜饱了我的小肚皮。最好吃的还在后面呢，那用槐花做馅包成的小饺子、还有蒸槐花蘸着炒面吃......美丽的槐花在我的稚气童年里像童话一样盛开。

东北的春天有点傻，永远不大大方方地敲开冰河、土地、树木的门，而是有些畏手畏脚地左顾右盼，欲来又走的动作，总令人生气。只有向阳背风的墙根下的小草才不管春天来与不来走与不走，自顾自地冒出头来。春天见状也踏实下来，就像懒汉下决心要和丑婆姨过日子一样，心扎下了，整个天地也跟着暖和起来。各种花草树木才顺势大起胆子，粉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一夜间如下雪白头。一嘴鹅黄的柳树，一河鸭绿的流水在四、五月间欢乐地畅漾。裹挟着春天味道的清风，在草木生发的季节，愈发的惹人喜爱。

这个时候是我们兄妹几个最欢快的季节----下到田间弯腰去寻找小根蒜、婆婆丁，实在饿了就在地里捋上一把酸不溜塞在嘴里。酸酸的汁把我的小牙全部酸倒了。三姐把捋到的毛毛君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扒开，把细嫩的像棉花绒一样的棒棒放到嘴里，一嚼牙齿却木木的，小牙不听使唤了。咋办呢？三姐不知从哪又掏出小茄子递给我。最喜欢和三姐去野地里挖野菜了，因为三姐眼尖，啥菜都认得，我就拎个小筐，拿个断头的小刀在屁后跟着，时不时的，总会有几处小惊喜令我们雀跃。

家里虽然大姐大哥可以做活计出力了，可三个小的挨尖着长，确实累坏了一人操持一大家的神仙妈妈。之所以叫她神仙妈妈，是因为春天积肥筛肥，秋天抹房拖坯，夏天铲地间苗，冬天积菜续棉......这些活计在妈妈的手里被摆弄得服服贴贴。当时人们都说妈妈是个神仙，十根柴可以煮一锅饭烧一铺炕，眼见着柴火垛像一个驼背的老人一样在那里站着，可却总也不散架。原因是妈妈总会和带着我们一起在收割完的地里捡拾农户扔掉的玉米秆豆子叶，这些东西背到家里就可以生火了。妈妈常说，什么神仙啊，勤劳些就啥都有了。

姥姥家的猪圈墙外长了一棵槐树。桃花、杏花、樱桃花谢了不久，槐树的花就开始像晨间的鱼肚白，渐渐的放亮。几天的功夫，枝头的花就像站队似的开放得整整齐齐。嫩嫩的一朵朵，只要看上一眼就唇齿生津，更别提吃上一口了。这棵树上的槐花就成了我们几个孩子的小零食也成了神仙妈妈制作美味的最好食材。
槐花的花期不长，取食新鲜的花就要在槐花疯长的时候，只有神仙妈妈能掐准最恰当的时间，多一天或少一天的槐花都会影响口味。在槐花吐出新蕊的第三四天，神仙妈妈或者把腰上的围裙回掖个深兜又或者拿着一个深底盆子。在树下仰头对着槐花相了一会面，就开始学着小哥的样子顺着墙跟攀上猪圈，站在那里挑挑捡捡地摘亦或一把把地撸槐花了，不消片刻盆里或者围裙里就盛开了一片槐花园。

五月的时候能够吃上一次槐花馅的饺子，是最解馋的了。妈把槐花囫囵个地放入清水中洗一下，然后就用笊篱快速捞出，等差不多完全把水分空干了的时候，再稍稍用手攥上一攥，就直接放在预行准备好的不够一个壮汉打牙祭的肉馅中。搅拌的力量不轻不重，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既没伤到槐花的身更没伤碰到槐花的骨，在旋转式的搅拌中槐花在盆中的香气甚至比在树上更丰富了。神仙妈妈把这些丰富而浓烈的香分成若干份，就包入那一个个像太阳一样的面皮里，然后在滚开的热水中完成她最后一次的洗礼。

听说神仙妈妈这一手艺是跟从河北逃荒要饭的一个婶子学的，至于当时为什么那个要饭的婶子会说起包饺子，这就不得知了。总之，制作槐花馅饺子这招巩固了神仙妈妈的美誉。是这个神仙妈妈在简朴拮据的日子里，用一双“巧手”托起一个家。

年年槐花开，岁岁诉情衷。一树槐花的馨香，勾勒出一丛深深的怀旧记忆，这怀旧里有快乐的芬芳，也有甜蜜的哀愁。这芬芳与哀愁啊，会在心中永远盛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