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color="#010101">六月的乡村仿佛下了火,是要把人烤焦的节奏。即便是经过一夜露水的浸润,白天的热气也不曾散净,暑气仍热辣辣地笼罩着。人们像是睡在一个大大的蒸笼里,闷热、烦躁,根本睡不安生。几只布谷鸟不知疲倦地“咕咕”、“咕咕”叫个不停,把闷热的夏夜闹得更加焦躁。不知道挨过几个小时,夜色终于慢慢褪去,天空渐渐发蓝,一抹红霞爬过邻家的屋脊,要爬上老槐树的梢头了。而后那霞慢慢地碎裂,洒得满世界都是,红彤彤金闪闪。几只顽皮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醒了乡村的早晨。炙人的暑气,又回来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就是泼辣。这样的天气,丝毫挡不住农人收割运麦的热情。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点鱼肚白,父亲便蹲在门口的那块青灰色的大磨刀石前,“嗤啦”、“嗤啦”把六指大爷送的几把镰刀磨得锃明瓦亮。拿几根麦草放在刀刃上轻轻一划,麦草齐刷刷地断落。父亲很满意,兀自点了点头,笑一下。我家的板车是槐木料,架子厚重阔实。父亲说这个好,装得多,拉一趟是一趟。父亲利索地收拾板车,在板车架子上又绑了四根结实的榆木棍,交错捆绑成方框,板车就又多了一个大大的框架。那年月,多数人家都会这么做,为的是一趟能多拉几捆麦个子。娘早早做好了饭,土豆洋葱辣椒皮,就着煎饼卷囫囵吞几口,再装上一塑料桶凉了的白开水,父亲和娘不顾暑气的炽热,拉着板车奔分洪道的麦地去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姐的活是去打谷场翻晒昨天拉来的麦穗。打谷场在窑厂西边,那是块半亩左右的大麦地。因为大麦要比小麦成熟早,收完大麦,把地里的麦茬锄掉,翻整一遍,洒上水晾干,铺上一层麦草,拉着我家的青石辘轳,一圈一圈地碾过,把地轧地平平整整,留作打麦子晒麦草的场地。晒麦穗也不是好活儿,那么大的一片,拿一把笨重的木叉从一边把麦穗顺着挑翻过来,翻一遍也得几十分钟。喝口水,来不及歇一会,又得翻晒第二遍,第三遍......</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十二点前后,我就会用两只老瓷碗盛上娘早晨炒好的土豆洋葱,扯出那块用得微黄的笼布,包上七八个煎饼,再装满一塑料桶凉白开,用篮子挎着,去分洪道的麦地给父亲和娘送饭。那时候,姐也会赶过去了,帮着爹娘一趟一趟从地里往路上扛麦个子。父亲捆的麦个子特别大,比我家那口肥猪的腰还粗。几十斤的麦个子,姐扛起来很是吃力,一路歪歪扭扭地扛到路头,扔在板车旁边。几趟下来,早已汗流浃背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天儿真热,头上的旧草帽根本敌不住骄阳的炙烤,热气蒸得我浑身的皮肤火辣辣地发烫。地面怕是要着了火,炽热透过厚厚的鞋底,感觉那脚是放在了蒸笼里,要熟了,汩汩地腾起阵阵脚臭味。汗珠子赶趟儿似地砸在身上,地上,脚面上。用胳膊抹一把头脸,就像暴雨中东方红拖拉机的雨刮器,才刮下一层,又一层水马上又满了。热汗,黏黏糊糊地一股馊臭味,整个人像是刚从泔水里捞上来。身上的粗布短衫,怕是能拧出半盆水来。我感觉那颗心就堵在嗓子眼儿了,突突地跳,马上要窜出来。脑子里嗡嗡响,嘴里要冒出火苗。过往的行人,一个个更像是浅塘里缺氧的鱼,使劲把头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吐气。人们一路小跑,好像要是再慢一点,人就会化在这路上。</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照例,在父亲吃饭的空,我就会踩着麦茬满地里拾麦穗儿。麦穗金贵啊,怎么舍得丢掉一颗。沿着地头,一路仔仔细细一个一个地找。不多会,居然也能拾掇一大把,用两根麦草捆上,扎成车把粗的小捆。看着齐刷刷的麦穗儿凑在一起,金灿灿地咧着嘴笑,心里总有些安慰和满足。半截地下来,人早已热得不行,小脸蒸得像地里熟透的番茄,油光红亮。吃罢饭,父亲从浸湿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棵烟,坐在麦个子上猛吸几口,吐出几个幽蓝的烟圈,就算是休息了。娘心疼我,赶紧把我叫回来,坐在地头两棵大杨树的凉荫,塞给我一根清凉的黄瓜。才一坐下,整个人就虚脱了似的,再也不想爬起来。</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父亲把麦个子装上车,颤颤巍巍摞成一座小山,用两根粗实的麻绳捆紧。结实的槐木板车,被压得吱呀吱呀作响。父亲和娘要把小山运回去,我就留下来看着没装完的麦子,无聊地盯着几只讨厌的麻雀,看它们在麦个子上跳来跳去地啄食,也懒得起身赶走。天上,一丝风都没有,愈发地热。要是能来阵凉风,多好。这时候,最怕的是下雨,尽管人热得像狗。有一年麦口,就是一连几天的雨,好多麦子来不及收,都倒在地里,生了芽。就连已经收好垛在大场的麦个子,也因为没法晾晒,许多发了霉。这对于庄户人来说,无疑是场灾祸。半年的辛苦,一家人的口粮,危在旦夕,这怎么得了。</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午后,依旧重复上午的活计。人,更疲惫了。不过,晚上是愉快的。因为我能拿块凉席,铺在软软的麦草上,跟父亲在大场上睡,看着收来的小麦。父亲眼看着大半年的收成,很是满足。父亲说,睡在麦草上,踏实。终于,有了一丝凉风。几颗闪亮的星星,在头顶眨巴着调皮的眼睛。两只不辞辛劳的布谷鸟“咕咕”“咕咕”地划过夜空。汪塘里传来阵阵蛙鸣,还有杨树枝上餐风饮露的知了,卖力地“吱——吱”叫个不停。我喜欢这样的夜晚,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仍是忙碌的一天。农忙时节,就该是忙点才好。</font></h3> <h3><font color="#010101">五月,快要收起尾巴的时候,是烧麦穗吃的最好时节。青青的麦穗,刚刚灌满浆,胀鼓鼓地喜人。摘下几颗扎成小女孩的马尾状,放在火上烤,几分钟就会飘出新鲜小麦的清香。小时候,常常吃得嘴如锅底,小脸抹得像包公。过两周,又该到了麦收时节。只是,村里的土地大都被承包出去,搞起了连片的大棚种植,或者建起厂房。我家的几块麦地,早已不复存在,我要去哪里,才能拾几颗麦穗呢。熟悉的麦田的味道,随着天上的流云,越飘越远。那架槐木板车,前些年也老旧地不成样子,被锯成短木棒,当做点火的柴火,连同我儿时乡村的模样,烧了。</font></h3><h3><br></h3> <h3>扫码关注墨痕,阅读更多精彩!</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