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最后一天

月色白狐

她来的时候，是她的姑姑给她办的住院手续，我们都没有见到她，只是听她姑姑说：27岁的她是结肠癌术后肝转移，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有个一岁的儿子，在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总是便血，开始没有在意，以为是怀孕造成的妊娠反应。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顺利的生下了她的儿子，可是她没有乳汁，而且体质越来越差，远没有正常产妇的白胖，脸色也越来越差，出了月子家人领着到医院检查，很快确诊“结肠癌”已经到了中期，但是她还是在北京做了全结肠的切除手术。

回来后定期的化疗，孩子生下来，就由爷爷奶奶带着，她的丈夫一年了陪着她辗转各大医院，但是癌症还是没有被人类征服，她的癌细胞转移太快了。在被告知可以准备后事的时候，回到了家最近的医院。

　　

8：00

　　

她来的时候，我回家了，虽然听别人介绍时也替她难过，但毕竟没有见到。那天，阳光很好，我早上上班照例去查房，因为她的情况真的很特殊，就安排在小房间，两张床，另一张也没有病人。

我推开他们住的病房门，我感到了心头一颤，一股暖流通便了全身。妻子半躺着，因为已是肝转移，肝腹水使她看上去像个临产的孕妇，不能平卧的她只是用双臂吃力支着身子，丈夫手里拿着碗在给她喂饭，显然她吃的很难受，但丈夫在细声漫语的劝着，妻子痛苦的表情写在脸上，这样的肝腹水病人，腹水已经占满了腹腔上升到膈肌，呼吸已经很困难了，饭更是吃不下。

丈夫看到了妻子的痛苦，把碗放在桌子上，我默默的看着她年轻的容颜，虽然，她已是肝腹水，肝细胞损害，侵犯了肝门附近胆管引起胆道梗阻。黄疸的很厉害，整个人都是黄绿的。但仍能看出没有病时的模样。可以说很漂亮。长长的头发蜷曲着（因为已经没有做化疗的必要了）。我看了病例，她真的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淋巴、肺、骨都已经转移。

9：00

　　

我今天真的想好好陪陪她，不知为什么，和主任打了招呼，主任也说她活不过今天，你去吧！我又一次走进了一号病房，看见妻子已经支不住自己了，半躺着，丈夫坐在床边，双手捧着妻子的脚不停地揉搓着，妻子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无语泪满腮。

门被悄悄推开，一个年轻的女孩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不用说那是她的孩子，孩子因为从小没在母亲身边，但还是看着自己的妈妈叫着，“妈妈……”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时，没有什么语言可以描述这种生离死别，她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抱抱自己的儿子，年轻的女孩是她的妹妹。把孩子抱到她身边，她给孩子擦着眼泪，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丈夫背过身，可以感觉到那种伤心，双肩蠕动着。因为她很虚弱，感情不能太激动。所以，我示意把孩子抱走吧！

　　

10：00

　　

为了让她情绪稳定，也是让她没有遗憾走完最后的时光，我告诉丈夫可以到户外看看。推来了轮椅，丈夫把她抱上车，用毯子把她裹好。从电梯下到一楼。外面的阳光真好，我随他们来到花园，看着春天里开着最旺盛的花，她的脸色在外面，就是绿色。她抬头直射着太阳，就那么看着，我想起巴尔蒙特写过一句暖人的话：为了看阳光，我来到这个世界。人啊，难道真的要等落霞浸染时，才想起阳光，她满眼的不舍，丈夫一句话也不说，我看着她，眼眶也承载不住眼泪，我背过身。因为她太虚弱了，在外面不能时间太长，过了半个小时，告诉应该回去了。

　　

12：00

　　

肝腹水已使她呼吸困难，所以采取放腹水治疗，但是这样会加速她的病程，但是不放她会死于呼吸困难，征求家人同意后，采取放腹水。之后，她呼吸顺畅了许多，但是已进入昏迷前期，有幻觉、幻听、脑电图异常。我下了第一张病危通知书。

　　

14：00

　　

她已进入昏睡期，神志不清、可以叫醒，肌张力增加，椎体索征阳性。脑电图异常。叫来其他医生，开始抢救，但是真的没有希望，我下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很快，她就进入昏迷期，意识完全丧失，不能唤醒，昏迷由浅入深，各种反射消失，肌张力消失，瞳孔散大。我说不出话，只是向她丈夫点点头。他只是看着我。

　　

15：00

　　

我下了死亡通知书。她所有的家人都在外面，她太年轻了，父母也不是很大，我后来听说她的母亲当时就晕了，在另一间病房抢救。她的妹妹进来帮她擦洗，我撤了她身上所有留置的管子，我真的很想替他们做点什么。她丈夫抱起她拥入怀中，轻轻地在额头吻了一下，然后帮她把头发梳起来，别了一件好看的发卡，我想也许是她生前的最爱。衣服很快穿好，是那种红色的棉衣，妹妹给她化了妆，看上去不是那么惨白，静静地躺着，真的很美。

　　

　　

16：00

　　

在一切都整理完后，丈夫把她放在车上，我最后一眼看了看她，用白单把她的脸盖住，默默地祝她一路好走。然后目送她被推走。我回办公室时，去看了看她的母亲，我进去时，看见她的儿子刚刚睡醒。我走过去，把白衣脱掉，然后抱起了他。真是可爱的孩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妈妈刚刚离开他。“孩子，好好的生活，一定要平安，健康，你的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会一直陪着你的”

　　

18：00

　　

我要下班了。在她丈夫回来后我让他签字时，另外写下了：节哀，好好生活。他感激地冲我点点头。

　　

回到家以后，我不能从生死之间转换过来，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没人知道我为了什么，一直以来我生活在自己所追求的那种平淡宁静之中，然而，我现在才发现，这所谓的淡泊平静中隐藏了太多的市侩，我在逃避生活的时候，也在逃脱着奋斗，当我想伸手时，握不住任何有力的回忆，还有生命中最不想舍弃的……生命真的不能轻言放弃，再苦、再难、再伤心，也不要放弃，为了爱自己的人们也要笑着活下去。

　　

23：00

　　

我坐在书桌旁，不开灯，拉开窗纱，看漫天夜空，繁星点点，我想，如果爱是左右手，那么，人们可不可以，我们在满怀喜悦迎接新生命的时候，也应该好好的用我们的温暖送我们的亲人上路。看着月亮，希望一颗流星划过，许下我今年第一个心愿：愿失去亲人的人们，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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