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再见

江南

平静的转身，优雅的再见

九哥最后一次去那个十几年去比在自己的家呆的时间还长的那个大院，拿回来一堆东西，各种绿色的衣服，大大小小的奖牌，红彤彤的证书和喜报…然后他把这些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句微信_十几年的军旅生涯结束了，能带走的，只有这些了。忽然就眼睛湿润了。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会有这一天。然而等到真到眼前，还是难以接受。忽然发现，那些一直以来抱怨的，竟全都是不舍的。我最后一次，想把衣服上的各种章牌摘下，洗洗收起来。摘着摘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认识他之前，我从未想到过自己的人生会跟部队二字沾上任何的关系。记得第一次跟九哥见面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崩溃而凌乱的。因为我清楚的记得他穿了一条绿色的裤子，配了一个绿格子的上衣。后来才知道，所有的兵哥哥对绿色，有一种奇怪的执念。在结婚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家的衣橱被各种绿色占据。长袖常服，短袖常服，作训服，绿大衣，绿袜子，绿领带，甚至绿内裤。我曾经无数次的抱怨，跟我出门不要穿一条绿裤子，然后配一件其他的上衣。因为我们的制服是从来不允许混搭的。而且绿裤子天生难配，无论跟什么样的上衣总是难看的。后来我渐渐明白，或许这是一种情怀。

直到今天再次回忆起来，其实我发现，走过的路还是苦多于甜。十年前的生日那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他在那个大院的房子里，点了一圈蜡烛，中间是自己的工资卡。本是浪漫而温馨的时刻，电话突然响起，那是参谋长打来的电话。接完电话之后，他就出了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里，参谋长三个字都是梦魇。最怕最怕24小时不允许关机的电话响起，更怕更怕电话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参谋长，最怕听到的四个字是紧急任务。然而人生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从结婚度蜜月接到紧急任务匆匆赶回，到后来的若干年里，总是能听到紧急任务这几个字。从最初的埋怨，到后来的泰然，再到现在的心甘情愿，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修炼，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比起听到紧急任务四个字，更可怕的是听到秘密任务。在怀孕的十个月里，大大小小的产检经历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自己去的。去过的人都知道，无论是人民医院还是妇幼保健院，排队都是十分恐怖的。我一个人挺着大大的肚子，楼上楼下的排队，挂号，各种检查，取结果，看着身边被自己男人细心呵护的，扶着的其他孕妇，相顾无言，唯有呵呵。这期间有大约四五个月的时间，他是在外地执行秘密任务的。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在此期间不允许打电话，也不允许接电话。清楚的记得有一个下雪后的清晨，刚出小区的楼门，不小心滑倒在地上。我紧急的调整了自己摔倒的姿势，万幸没有压到肚子。我在地上默默的坐了十秒，然后，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水，上班去了。孩子出生后的第三个月，他接到去南京的任务。等到再回来，孩子几乎会走了。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保姆刚下班的傍晚，从小就脾气不好的臭小子，忽然哭起来没完。怎么哄都哄不住。有那么一刻我突然也崩溃了，忍不住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跟还什么也听不懂的儿子说，我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还不听话。奇迹般的他竟然不哭了。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最喜欢教育儿子的话就是，我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要帮我去干…现在想想儿子应该也不容易，他内心可能也是凌乱而崩溃的。毕竟碰上一对不靠谱的爸妈，也是挺难得的。后来我们搬到现在住的没有电梯的房子，有一次要了一桶矿泉水，因为加班没有及时的回到家，送水的师傅竟然将一桶水直接放在了楼道门口。等我匆匆的赶到幼儿园，接回来已经等了很久跟着老师去吃饭又陪老师去开会的孩子，迎接我的是放在楼道门口的对我来说难以实现的任务的一桶矿泉水。看了看身边指不上的儿子，意念了一下还在外地的老公，然后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提上了三楼。其中的滋味自不必说。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去参加省军区的比武，一走又是半年多。不用指望一个满口把牺牲与奉献挂在嘴边的理科直男会有任何的愧疚以及久别的礼物，带回来唯一的礼物是几张大红的喜报和立功受奖的表彰。然而那一刻我竟忽然发现，我的内心竟然没有埋怨，甚至跟着一起欢欣和鼓舞。一想到那些奖章上都有我的一半，胸口总是会溢出淡淡的甜。军人的妻子五个字生生的把淑女磨成了汉子，然而直到今天蓦然回首，才忽然发觉，当这五个字即将远去的时候，内心还是不舍的。以前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不要让我听到你抱怨。现在欠你的，以后总会还你。等我，离开部队的时候，我带你去环游世界。当时总会顶回去，那要等到猴年。然而现在猴年忽然到了，内心却没有期盼，只有不舍。。

前几年部队要求穿常服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洗衣服之前拆各种章牌和洗完衣服之后装各种章牌。后来，要求24小时战备，一直穿作训服，就渐渐偷懒了。一想到今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内心的痛无以言说。总是后悔自己没有珍惜之前的机会，总是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装几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东西仿佛融入了自己的血和肉，当要离开的时候，是刮骨割肉般的疼。就连我妈都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也许这就是部队的魔力，让你不知不觉愿意为他哭，为他笑，愿意把他当成来路，又把他当成归途。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华丽的转身，优雅的再见，无悔来时路，只恨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