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 母亲的奶奶我唤作老祖。她一生养育了六儿三女<span style="line-height: 1.5;">。四外婆是母亲四叔的媳妇。</span></h3><h3><br /></h3><h3> 乡里有句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去也。四外婆今年94岁,除了身体略有些佝偻之外耳不聋眼不花。一人独居,烧刷洗煮,生活完全自理。</h3><h3><br /></h3><h3> 这个春天我如逆流之鱼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在油菜花盛开的田野寻找儿时的小路。一条黑狗在村头深情地与我凝视,我们对峙了很久,然后它憨憨地摇着尾巴把我领到四外婆的跟前。</h3><h3><br /></h3><h3>"你是哪个哟?"她弯着腰努力地抬头看我。</h3><h3>"四外婆,是我。二丫呀!"</h3><h3>"哎哟哟,我的孩来,你怎么来了?"</h3><h3>"嗯,来看你。"</h3><h3>"你要不说你是二丫,打死也认不出你哟!"她热情得不知怎么才好,一边打狗撵鸡,一边用袖子擦去凳子上的灰尘,</h3><h3>"坐,坐,板凳我擦干净了。"她示意我坐下。</h3><h3><br /></h3><h3><br /></h3> <h3> 我坐在矮凳上,打量这堆满杂物的三间瓦屋。一张大床靠在西墙上,那挂着的蚊帐似乎有十多年没有洗也没有补。<span style="line-height: 1.5;">床头旯旮里堆满五颜六色的蛇皮袋子。</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家堂上贴着"天地君亲师"的条幅,那斑驳的样子隐约可见当初的红色。</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br /></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家堂底下是一个硕大的鸡笼,里面放着缺着小口的蓝边大碗。紧靠鸡笼的还有一张矮桌,几只小猫蹑手蹑脚地在桌上寻找着什么。一只母鸡从东面的鸡窝里窜了出来,咯咯㗳㗳地叫个不停,它正想向主人炫耀着自己能干,却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用警惕的眼神怒视着我。</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br /></span></h3><h3>"二丫,来喝茶。"四外婆端着一个白瓷缸。</h3><h3>我惴惴不安地站了起来"自己来,自己来。"</h3><h3>她掇一个小凳坐在我的对面。</h3><h3>"孩儿,这么远还记着来看我。"她的眼圈红了。</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顺路。"我更加惴惴不安。</span></h3><h3>......</h3><h3><br /></h3> <h3> 四外婆曾经陪伴我度过荒芜而又纯真的少年时代。我总是有着私藏的心态,将那些珍贵的记忆镌刻于心,然而,我对她的感激与珍惜,又促使我不得不写下我们之间故事。</h3><h3><br /></h3><h3> 我知道有些话如果我不说,将永远掩于岁月,止于唇齿,在我的心上沉淀,也许再过一些时日便是烟消云散。<span style="line-height: 1.5;">所以动笔之前我愈加小心翼翼,隔着历史的尘埃,我能带着着你走进她的故事我的情怀吗?</span></h3> <h3> 上世纪20年代,四外婆出生了。她的爷爷是账房先生。五岁那年父亲病逝,母亲随后改嫁。四外婆和九岁的姐姐一同随着叔父生活。叔叔是教书先生却无力再供养她们姐俩读书。兵荒马乱的岁月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度日。</h3><h3><br /></h3><h3> 日子忽忽向前走着,转眼就到了30年代。四外婆出落成一<span style="line-height: 1.5;">个圆润的小姑娘。</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br /></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 30年代的中国,日本人到处烧杀淫掳无恶不做。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更是让局势骤紧。合肥沦陷徐州沦陷,国民军节节败退仓皇</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5;">南逃。</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br /></span></h3><h3> 国之飘摇家之飘摇。十几岁的外婆跟随家人四处逃难,安全之地便是深山。大难临头,一家人背着包袱连夜逃进附近的石门山。</h3><h3><br /></h3><h3> 路上一只逃窜的叫驴引起了外婆的注意。她仿佛中了彩票似的第一次有了巨大的财富。她紧紧地拉着驴绳不肯放手。丢了驴吧!家人恼怒道。他们既怕驴的叫声引起鬼子的注意又嫌弃驴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拉缓<span style="line-height: 1.5;">逃命的进程。四外婆执意不肯放手仍然牵驴而行,于是他们只好丢下四外婆,奔命去了。</span></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br /></span></h3><h3> 在逃往深山里的队伍里还夹杂着国民党的大兵。他们躁眉耷眼行进在队伍里。"小姑凉啊,你不要命的啦,快把驴丢掉的啦!"那个广东兵不停唠叨。</h3><h3> ......</h3><h3><br /></h3><h3> 面对所有人的嫌弃,她独自一人另僻蹊径。半个多月之后当她和驴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人们视线里,<span style="line-height: 1.5;">她的亲人们都惊呆了! </span></h3><h3><br /></h3> <h3> 十八岁了,她依然是圆润的女子。在叔父的张罗之下嫁于我的四外公。</h3><h3><br /></h3><h3> 四外公从小体弱多病,在10多岁的时候更是得了一种怪病,四处求医不愈。于是我那老祖把他放在庙里。剃度、皈依,四外公成了真正的和尚。外面的世界很动乱,寺庙里一片寂静。琴棋书画浸润其中,四外公成为沉静内敛的读书人。话说我那老祖再次拜佛时遇见四外公。她不敢相信那垂死的少年竟出落成帅气的和尚。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儿子带回家去。而此时四外公已没有红尘之念。我那老祖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地把四外公扯回了世俗。</h3><h3><br /></h3><h3> 虽一表人才但顶着"和尚"的称号,谁愿意嫁给他呢?四外婆家隔的远又没有父母张罗于是成就了这门亲事。</h3><h3><br /></h3> <h3> 就在麦梢泛黄的季节,一群人吹吹打打上路了。老祖的聘礼还算丰厚。至于四外婆吗,当然没有什么陪嫁的。穿上红艳的厚厚的嫁衣,几番精心的梳妆,四外婆在坐轿的那一刻号啕大哭,无父为孤,无母为依,<span style="line-height: 1.5;">寄人檐下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她抹去满脸泪水,毅然踏上夫家的征程。从此以后山高路远只有追随一面未见那个人去。</span></h3><h3><br /></h3><h3> 五月天也似孩儿脸,说变就变。一场突出其来的大雨,搅乱迎亲的队伍。好在不远处有座破庙,轿夫们纷纷躲了进去。作为新娘子的四外婆是不能下轿,即便是下轿,庙里也是去不的。这在吾乡是一种忌讳。于是她躲在轿内任凭暴雨淋湿了轿子,打湿嫁衣。在轿内,她用薄薄的手绢包住了自己的叹息,她用晶莹的泪水包住消逝的青春。</h3><h3><br /></h3><h3> 在黑漆漆的旷野,幼虫的歌声预示着雨过天晴,泥泞的大地上,茅草在柔和的晚风里颤动。这七八十里 迎亲之路,硬是让这大雨搅和得走上一天半夜。而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是否也暗示四外婆命运多舛的人生?</h3> <h3> 新来乍到的新娘子是没有大名的,只有家里的的昵称许是二丫或妮子之类的。老祖称她老四媳妇,底下的人有称四嫂、四婶、四舅妈。四外公在庙里读过几年书的,于是暗落落给她取个大名叫红霞。红霞便是四外公的专利。在以后的日子里四外婆每毎提起这一段眼睛总亮亮的,神情也异常的温和。我想她和四外公应该有那么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h3><h3> 唐代朱庆馀有诗</h3><h3> <span style="line-height: 1.5;">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span></h3><h3>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h3><h3><br /></h3><h3> 一个女子嫁到婆家,如果得到丈夫和公婆的喜爱,她的地位就稳了,处境就顺当了。四外婆幸福的日子是短暂的。她从小无父母管教自由散漫惯了,用吾乡的话来说"听到打鼓爬墙头",喜欢热闹。四外公曾是佛门之人,一个人清静惯了。他又是读书之人万事讲究礼仪章法,而四外婆这一课是永远缺失的。四外公因读书而愈加嫌弃劳作,四外婆又是在东跑西溜过了十八年,何曾劳作过,更不要谈什么女红了。性格不合加上共同懒惰经常让这个家鸡犬不宁。</h3><h3><br /></h3><h3> 于是这样抵牾多了,四外公便开始了他的家暴生涯。在那样的时代里男人打女人是再寻常不过了。男人的权威似乎只有打了女人才能树立起来。</h3><h3><br /></h3><h3> 没有丈夫的庇护,如果能讨婆婆的欢心也可以在这大家之中求得一些温暖。可是四外婆太不争气了。老祖的家大业大,一家37口人硬是没有分家。</h3><h3>妯娌六个轮流分管烧煮洗刷。那是清晨轮到四外婆烧煮。家里的男劳力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去了。四外婆也在天还黑黢黢的时候就起床。娃儿还小,一夜辗转,疲倦难抑,但她还是迅速煮了粥,烙了饼。</h3><h3><br /></h3><h3> 日上三竿种地的回来了,娃儿们起来了。妯娌们拉扯着娃儿坐下来,四外婆匆匆从厨房端出一大盆烙饼。低头喝粥的人,抬头拿饼,只见四外婆鬓角处一大块明晃晃的娃儿的粑粑。</h3><h3><br /></h3><h3> 老祖抖然厉声:老四媳妇!!!</h3><h3> </h3><h3><br /></h3><h3>未完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