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里有片沙洲（原创长篇小说4）

南鸿

走出庙门，天色已经有些暗。跟孔大爷道过别，李臻和郭阳并肩下山，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而行，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前一后迤逦而行呢。

下山路上，李臻说了一句："可惜今天我们没有问大爷的婚姻，听说他有过一个老婆。"

"我知道一些。大爷读军校的时候，他家给他娶过一个老婆的，听说大爷的这个老婆很漂亮，还读过书。只是他们没有生育，后来大爷的家产被没收，这个女的就跟了一个南下的干部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暮春的榉溪山川，弥漫着满目的生机：榉溪两岸的枫杨树已经换了新装，挂上新的穗子；竹林里的笋已长出很高，那些剥去笋箨的新笋，如同碧玉，莹莹可爱。暮春的风也是柔柔的，吹拂得人心里痒痒的，总想去亲近点什么。也许是有了几分酒意，当他们走到拦水坝的岸边时，郭阳邀请道："我们去果园走走吧。"

榉溪人说果园，就是说河湾沙洲上的果园，这片果园像榉溪的老街，也分三片，靠北那片是下街大队的，中间那片则是中街大队的，余下的就是上街大队的了。上街大队的果园种的都是蜜柑，中街大队则种蜜梨和水蜜桃，下街大队种李子。

他们从拦水坝下的矴步来到果园，蜜柑正开花，香气弥漫，似乎要把人香醉。在果园边，李臻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香气，整个人全都陶醉了。而站在一边的郭阳，看着李臻的陶醉模样，也醉了。他喜欢李臻，爱李臻，那是深深地埋在心底的。他喜欢李臻的美，但他没想到李臻会这样的美！高挑的个子，鹅蛋脸，苗条的身材，大大的眼睛现在闭着，被浓浓的睫毛覆盖，更有一番勾人魂魄的风姿。

真美！

郭阳忘情地赞叹。

你说啥？

李臻从柑花醉人的香里出来，疑惑地问。

我说你真美。

郭阳后来很久都不相信那天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这一句。

这我信，很多人都说我很美。那你说说，我都美在哪了？

首先是眼睛，你的眼睛会说话。其次是鼻子，你的鼻子简直就是骄傲的代名词。还有你双颊上的酒窝，盛着满满的妩媚。

顿了一顿，借着酒意，郭阳破天荒冒出一句：我爱你，李臻！

说出"爱"字时，郭阳脑子里有一阵虚无感，这是他勾画无数遍画面的倾诉场景，没想到自己会是在果园边，夜幕下，酒意里，说的。自从他情窦初开，他就喜欢上李臻，他们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他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就听大人说，郭阳和李臻真般配。由于他早熟，个又像抽笋一样地拔，十五岁上，他就玉树临风的样子了，对于男女情事，他也比同龄人知道得早。他在看杨沫的《青春之歌》和巴金的《家》时，就把里边描写爱情的场景用笔划上横线，一遍一遍地翻看，一遍一遍地揣摩。这样的场景终于出现了，可是他的脑子里却出现了一片真空。

我知道。

郭阳没想到李臻是这样回答他的，有点手足无措，傻在那里。

我们在果园里走走吧。

还是李臻打破了尴尬。郭阳再不敢往深里表白，就随着李臻走进柑园的小径。小径是砂石路，路边长满牛筋草、小飞蓬、雀舌草、红蓼等野草，园子里还有各种小飞虫在他们耳边飞舞。他们走得很慢。郭阳想从李臻的"我知道"里揣摩出其中的意思，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出有什么意思。他的虚无感里又增加了沮丧。

"你爱我什么呢？"从上街大队的柑园走到中街大队的桃梨园时，李臻问道。

沉默了一会，郭阳答道："爱你的美，你的聪颖，你的行事果断、敢作敢为。太多了，我说不好。"

"嗯，你实话回答我，你那天冲出来，就是为了爱吗？"

"为，也不为。"

"咋说？"

"为，是因为他们欺负我喜欢的人，我当然要拼命相救。不为，即使是不相干的人，在那样情形下，我也会出手相助的。"

听了这话，李臻停了下来，看着郭阳的脸，说我知足了，便很自然地拉起郭阳的手，走进前面的梨园小径。

这下，郭阳的脑子里不再虚无，更没有沮丧了，一股幸福的气息弥漫全身，他甚至有种漂浮的感觉。他的右手牵着他日思夜想的女孩，他的身边漂浮着他梦寐以求的女孩的幽幽的馨香，那一刻，他觉得这梨园，就是他的伊甸园了，他的心里，洋溢着一种无以言表的飘忽。

梨园和桃园很快就走到尽头，前面是李园，那是郭阳所在的下街大队的果园，他曾在这里除过草，施过肥，采过李子，现在，他在这园子里收获了爱情，猛一下子，他热泪盈眶，泪眼里，他看到果园外溪对岸的点点灯火。

李臻心里也是波澜汹涌，只是她能适时地控制自己情感的外溢，她是一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女孩，这既有她爸的遗传，也有她稳重的妈的教育结果。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大胆地去拉一个男孩的手，而且不是过家家。她知道这一拉的重量，她也知道这一拉就等同于把自己的一生交托给这个男孩了。经过了父亲的变故，经过了这几个月的人情冷暖，她实在需要一种依靠了，这种依靠她妈不能完全给她，就在这时，郭阳出现了，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园子，那里将开放她人生绚丽的花朵。她期待着郭阳那样的表白，她一度相信郭阳会给她写信，会在情书里跟她说我爱你，没想到，这句话是在河湾沙洲的果园里等到。所以，一听到这句话，她就果断地拉起郭阳的手，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爱，交给郭阳的右手，郭阳的人，和这个弥散着暮春气息的果园。

那晚回家，郭阳因为没有回家吃饭被他妈唠叨了一晚上。郭阳没有反应，他的整个心全都沉浸在爱的幸福里。

那晚回家，李臻因为没有回家吃饭被她妈说了一顿，李臻只是浅浅一笑，说，在爸爸的忘年交孔大爷那吃了，孔大爷还给我们喝了酒。李臻妈疑惑地看了看她，说，跟郭阳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