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湾里有片沙洲(原创长篇小说3)

南鸿

<h3>3</h3><h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臻利用课余的时间,相继拜访了她父亲的同事徐书记、区革委会副主任于经天,还远赴县城找了审查小组的组长,可是他们给她的却是相同的答案,她爸是畏罪自杀的!</h3><h3>再没有线索可查,慢慢的,她的心也就慢下来了,而且很快的,他们即将高中毕业。</h3><h3>榉溪区中学校园里的梨花已经凋谢,那株挂着管他们下课时间的大钟的女贞树也已经长出一茬新枝叶,更显得蓊蓊郁郁了。</h3><h3>放学的钟声敲响了,悠扬的&quot;铛-铛-铛铛……&quot;声在校园上空回旋。榉溪中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上课用手摇铃,下课敲钟;其意味是,铃谐音令,打铃就是施令上课;钟谐音终,钟声则是课堂的终了。</h3><h3>&quot;李臻,明天有空吗?&quot;在操场边的甬道上,李臻听到有人在叫她,转过头,发现是郭阳。自从上次校门口见义出手,李臻在心理上明显拉近跟郭阳的距离,虽然他们很少一起说话、走路,但每次见到郭阳,都笑脸相迎。</h3><h3>&quot;有啊,明天不是礼拜六了嘛?有事吗?&quot;</h3><h3>&quot;上次那位大爷给我治伤痛,我们还没去好好谢他呢!我想利用明天下午的时间,去谢谢他,你能跟我一起去吗?&quot;</h3><h3>&quot;是孔大爷,人家治好了你的伤,你竟然还那位那位的,好没礼貌!&quot;</h3><h3>又说:&quot;你是为了我受伤的,他治好你的伤,我当然要去谢。&quot;</h3><h3>&quot;我没礼貌,我没礼貌,是孔大爷。那说定了,我明天下午一点钟来叫你,你在家等我。&quot;</h3><h3>&quot;好的。他姓孔,是娟娟跟我说的,说起来,娟娟跟大爷还是同祖宗的。&quot;</h3><h3>周六半天三节课,语文、数学与政治,政治老师讲了一节课的&quot;实事求是&quot;。上完一节课,李臻还没弄明白&quot;是&quot;为什么是规律。&quot;是&quot;就是是,怎么会是&quot;规律&quot;呢?其实李臻的心里不是在&quot;是&quot;上,而在郭阳的身上,她奇怪自己为什么现在非常在意郭阳,郭阳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郭阳在黑板上解出数学难题,她会骄傲;郭阳语文课上背书滚瓜烂熟,她会骄傲;郭阳作文被老师当范文朗读,她会骄傲。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理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个变化,但不可争辩的是,她心里在关注郭阳了。下午去杨府爷庙谢孔大爷,她都盼了一晚上了,今天早上一醒过来,就先想起这件事。</h3><h3>下午一点钟,郭阳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他们到供销社买了一斤干虾、两瓶绍兴黄酒,就往杨府爷庙走去了。</h3><h3>可是,到了杨府爷庙,庙门却关着,叫了几声,里面也没人应声。他们不知道孔大爷何时会回来,就先在庙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等。</h3><h3>坐下来,他们才发现,在这儿俯瞰榉溪,榉溪真是一览无遗。老街虽说是旧木屋,可是鳞次栉比,钩檐接脊,恰似一条长龙,蜿蜒于榉溪之畔。新街几乎与老街平行,说是新街,其实就是公路的一段,房子虽也是两层,但都是砖木混建,窗子嵌着玻璃,显得时髦新派;不过,新房建得稀稀拉拉,并不连贯,其间还夹着区政府、中学、卫生所、农技站、工商所、粮库等部门。老街的下街处于视线的最远处,目力所及,还可以看见船码头,因为码头的缘故,原来卖海鲜及海鲜干货的南货店大多分布在下街。中街最繁华,供销社、电影院、代销店以及近年开的各类小店都集中于此。上街靠近榉溪上的拦水坝,这个街段比较冷清,只有山里人挑柴到榉溪街卖,都停在这里交易。最美的风景,莫过于河湾中的那片沙洲了,沙洲被清澈的河水环绕,如同一片世外果林。小时候,他们都在果园里捉过迷藏,在果园里偷过蜜柑蜜梨,在河滩上玩过家家。沙洲往上,就是拦水坝,拦住的水通过水渠灌溉榉溪区青江两岸绝大部分的水田。坝上的水,清,深,是他们游泳戏水的天然游泳池。因了榉溪水,他们都是游泳高手,男男女女,无一例外。</h3><h3>他们静坐着,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但他们都没说话,或许是他们找不到恰当的话。郭阳有太多的话,那些话曾在无数个夜晚在他的脑海里咀嚼,可是到了最好的机会,他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也或许是怕自己的一时莽撞会破坏了他们之间美好的默契。李臻呢,已经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的好感了,她也由衷感谢他那天的及时出击,可是,见郭阳不说话,她也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加上女孩子的那份矜持,也就更缄默无语了。</h3><h3>清澈的河流,在他们的无语中流淌着;青葱的果园,在他们的无语中孕育着;蜿蜒的老街,在他们的无语中度着它的暮春……</h3><h3>这是一九七七年的暮春。</h3><h3>&quot;你喜欢榉溪吗?&quot;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才过了一会儿,郭阳先开口说话了。</h3><h3>&quot;喜欢!我觉得我家的窗外如果没有榉溪,那是不可思议的;我觉得榉溪像一首诗,特别抒情,特别优美。&quot;</h3><h3>&quot;快毕业了,毕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quot;</h3><h3>&quot;没有打算,很茫然。有时候稍微想想,就很慌。因为我爸,推荐的路被堵死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你有你爸帮衬,两年后推荐上大学问题不大。&quot;</h3><h3>&quot;鲁迅先生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不要悲观,路是我们走出来的。&quot;</h3><h3>&quot;你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走的!不过我妈说,卫生院里缺个收费的,想让我先去做临时工。也不知道能成不能成。&quot;</h3><h3>&quot;嗯,那可真好,一定能成的。&quot;</h3><h3>&quot;咦,孔大爷回来了。&quot;</h3><h3>顺着李臻的手指方向,郭阳看到老人正沿着石级往上爬。</h3><h3>&quot;孔大爷,你终于回来了!&quot;</h3><h3>老人也看到他们了,向他们挥挥手示意。</h3><h3>&quot;孔大爷,你去哪了呀,让我们等这么久?&quot;进了庙门,李臻心急地问。</h3><h3>&quot;呵呵,我去打瓶酒,顺便在朋友老李家下了回象棋。你们来多久了啊?&quot;</h3><h3>&quot;都快半天了呢,你看太阳都要落山了。&quot;李臻撒着娇说。</h3><h3>&quot;哈哈,让你们俩后生仔久等了,晚饭就在大爷这吃吧,算是大爷跟你们赔罪。你们还带礼物了呀,费心了。郭阳的伤全好了吧?没有再复发吧?没有就好,跌打伤不断根,可会留下后患的,当心,当心。&quot;</h3><h3>又说:&quot;你们去庙门外的菜地拔两棵油松菜,都开花了,不过还能吃。我呢,给你们烧饭。&quot;</h3><h3>李臻郭阳出了庙门,便看见石阶右边有一片七八级连片的山园,后来他们才知道,回乡后,由于孔大爷特殊的身份,政府拨了杨府爷庙的厢房给他,并指定庙门口的一片荒园由他开垦种植。孔大爷年轻时是大少爷,后来入了军校,后来又上了抗日的战场,农活从未干过,但生存的重压下,他居然开垦出了三亩多的山园,除了种番薯,其余用于种菜,竟也能自食其力了。公社化运动后,又由于孔大爷的特殊身份,他没有加入生产大队,一个人自生自灭,自得其乐。山园已经种上番薯,最靠近庙子的一块园种菜蔬。他们很快拔了菜,洗好,切了,交给孔大爷。</h3><h3>饭菜很快就烧好了。四菜一汤:干虾是李臻和郭阳买的,豇豆干和油松菜是孔大爷的劳动成果,脆萝卜是去年冬天阳光和清风的杰作,而咸菜虾皮汤洋溢着诱人的气息。</h3><h3>端上番薯丝烧成的饭,孔大爷有些不好意思,说:&quot;这饭不知你们吃不吃得惯。&quot;</h3><h3>&quot;我们家也吃番薯丝的。&quot;李臻和郭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h3><h3>用过饭,孔大爷给李臻和郭阳各一个粗瓷二两杯,自己前面摆一个大碗,说:&quot;我们喝点酒吧,既然买了,就把它喝了。我那酒没你们的好,就喝你们买的。你们看行不?&quot;</h3><h3>李臻拍了两下手,说:&quot;好啊,好啊!早就想喝酒了,就是没机会喝,今天就算喝开杯酒。&quot;</h3><h3>郭阳说:&quot;我倒是喝过酒,我爸喝酒时,有时候会斟一小杯给我,说男孩子总要见世面的,见世面就不得不喝酒。晚喝不如早喝,就算练个酒量。所以我喝过酒。今天就陪孔大爷喝吧。&quot;</h3><h3>孔大爷边倒酒边说:&quot;这俩酒杯是老李来庙里时我们对酌用的,你们放心喝,会助你们酒兴的。这第一杯酒算是庆祝我们认识。&quot;</h3><h3>碰过杯,李臻咪了一口,感觉酸、涩、辣五味杂陈,随即咳了两声。孔大爷笑着说,别喝急了,慢慢喝。郭阳的笑里就夹着调侃的意味。</h3><h3>&quot;酒不好喝呀,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喝酒?&quot;李臻酸着脸说。</h3><h3>&quot;你还没喝惯,喝惯了你就离不开它了。&quot;孔大爷意味深长地说。</h3><h3>三圈酒下来,孔大爷的脸色就泛出了红晕,话也多了起来。</h3><h3>你们也许奇怪,我为什么那天会给郭阳疗伤,又为什么能疗伤。其实,李臻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李臻,李臻爸爸是我的忘年交。在榉溪,我的朋友不多,李臻爸爸是其中一个。我当年垦荒时,李臻爸爸才十五六岁,他主动偷偷地来帮我,我呢,就教他识字。后来李臻爸爸参了军,后来又当了革委会主任,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我是真心感谢他的。所以,你们那天跑进庙来,我就……哈哈。至于我为什么能疗伤,是因为我小时候跟我叔叔学中医,后来从军后,因为有医术,就做了军医官。</h3><h3>我祖上是清朝康熙年间从福建泉州迁来的。我的始迁祖是个郎中,所以到榉溪定居后就开了一个中药铺,经过几代的经营,又开了南货铺,还添置了田产,成了一方的大财主。后来我们孔家在榉溪便开枝散叶,分出三房,大房经营中医,二房经营海鲜南货,三房经营田产。我是三房的,但我从小就喜欢中药材所散发出来的药香,所以就常常在我族叔的药店玩,族叔看我喜欢医术,就教我一些中医的入门,没想到从戎之后做了医官。</h3><h3>这时李臻插了一句:&quot;大爷,听说你还会看风水?&quot;</h3><h3>&quot;哈哈哈哈!&quot;孔大爷朗声大笑,&quot;这底细都让你摸清了呀?我会一点,我的启蒙老师喜欢《易经》,所以我学了那么一点,有时候有乡亲苦苦哀求,也就偷偷给人家去看看,无非是选个墓地什么的。&quot;</h3><h3>边说边喝,郭阳买的两瓶再加孔大爷买的一瓶,全都喝光了。</h3><h3>喝过酒后,孔大爷借着酒意,问他们看不看小说。郭阳喜欢文学,马上回答说要看。</h3><h3>孔大爷说你们等等,就进了厢房,一阵阵窸窸窣窣后,孔大爷拿出了一叠散发着霉气的线装书,有《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翻开纸质发黄的书本,霉气和墨香交织着扑面而来。书是十六开本,直行排版,繁体字。看了一页,郭阳居然能大致看下来。</h3><h3>&quot;大爷,这些书借我们看好吗?&quot;郭阳渴望地说。</h3><h3>&quot;傻孩子,就是借你们看的呀。&quot;</h3><h3>&quot;太好了,谢谢大爷!&quot;</h3><h3>&quot;客气了。喜欢读书是好事啊!大爷预感这世道要变,你们要好好读书,以后会派上用场的&quo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