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战日志（第十篇）

铁甲骑兵

《作战日志》
率部参加援越抗美防空作战的回忆

第10篇: 1965年11月16日

14时51分至16时40分，美机F-105、A-4B、A-5、 F-4C、RF-101共14批53架次攻击了宋化铁桥。宋化23团2、3营，谅佳23团1营及14.5高机连，温县628团高机1、2连进行了战斗。击落敌机5架，击伤3架。23团4连、团警戒雷达站之高机排遭攻击。牺牲干部2名、战士17名，伤干部战士61人。

寂静的半个月

根据上级的指示，为了应对敌人轰炸重点由西线向北线的转移，全师上下紧张有序地展开了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的各项准备。但让人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自10.31战斗以来，北线的天空显得异常平静，敌人在半个月中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空袭，既没有对我防区实施攻击，也没有从我防区过航，甚至连侦察机也极少出现。不少同志看到这种久违的寂静环境，都有一种战争似乎已经或即将结束的感觉。

针对这一情况，师于11月12日再次召开作战会议，分析形势，判断情况，研究新的对策。大家一致的看法是: 1、上级关于敌人轰炸重点从西线转移至北线的判断，是建立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对国际形势，以及越南战场形势科学分析基础上的正确结论，我们应当深刻领会、准确把握、坚信不移。在美帝国主义发动侵越战争的深层原因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的前提下，战争不会马上停止，只会逐步扩大和升级。我们一 定要丢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存有一丝一毫的松懈麻痹情绪。2、宋化铁路桥依然是敌人在北线中段攻击的重点，是敌我双方攻防作战的焦点。此前的历次战斗表明，敌人为了拦腰斩断我南北交通运输线，多次动用规模庞大的空中力量，不遗余力、不惜代价地攻击宋化铁桥。另外，宋化还是大量敌机南来北往的一个必经之地， 在宋化铁桥仍然畅通的情况下，敌人对宋化的重点攻击就不会改变。3、宋化地区的战斗将会更加残酷激烈，部队要有浴血奋战的思想准备。23团在宋化已经打了3仗，给予敌人以沉重的打击，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吃了苦头的美国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肯定会对我宋化部队采取大的报复行动。23团的下一场战斗， 极有可能是一次艰巨复杂的反轰炸作战，不仅要抗击敌机对我掩护目标的攻击，还要准备对付敌人对我掩护部队的报复。4、战场短时间的寂静，并不意味着风平浪静，很可能潜藏着汹涌暗流。23团所处的宋化谷地，地域狭小，范围有限，敌人通过几次战斗，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情况，特别是部队和武器装备变化的情况。敌机半个月按兵不动，估计是在寻找对付我新型57高炮的方法手段，一旦时机成熟，势必会更加狡猾、更加凶残地扑向宋化。

基于对形势的分析判断，我们要求全师部队务必保持清醒头脑，从平静中看到不平静的因素，坚信敌人一定会来，大仗恶仗一定会来;坚持宋化为重，全线戒备的应对之策，把备战的基点切实放到准备迎战敌人对我掩护目标和掩护部队的双重攻击上来; 发扬高炮部队常备不懈的传统作风，敌机不来不急燥，等待战机有耐心，时刻保持良好的战备状态。

宋化的23团按照师作战会议的精神，结合自身的任务特点，发动干部战士分级讨论研究，下决心把战斗准备的重心从以往打过航机向今后反轰炸作战上转变。在思想准备上，他们自觉克服骄傲和轻敌情绪，教育部队要立足于打前所未有的硬仗、恶仗，确保所有单位、所有人员在激烈残酷的斗争中站得稳、顶得住、过得硬。在战术技术上，为了打防结合，实现优势互补，该团临时打乱营的建制，将37、57两种火炮混合编组，以1个37炮连和1个57炮连编为1个火力组，两个营共编为3 个这样的火力组，在敌机攻击时达成相互支援、相互掩护的目的。在后勤保障上，组织机关各业务部门深入基层，面对面的帮助连队解决物资供应、技术保障、战场救护等方面存在的实际困难和问题。

23团首次反轰炸作战

11月16日，晴空万里，能见度好，这种天气一看就有利于敌机出航攻击。我们通过内部情报，获悉美军飞机将于今日从北部湾的航空母舰和泰国的空军基地同时起飞，从东西两地向我北线实施大规模的空袭。

师连续3次向各团下传了敌情通报。23团接到通报后，全团紧急进行再动员，指挥所除留下必要人员外，团的领导和机关干部分头下到各个战斗连队，帮助做好战前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部队的焦急等待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敌人却一直没有出动。此前，敌机通常都是在上午10时左右开始进袭，这一次的反常现象使我们预感到，敌人在精心策划之后，其战术于段将会发生新的变化。

时至下午14时30分，敌机才开始从陆地和海上陆续升空，多批次、多架次时隐时现地向宋化上空逼近。敌机由上午进袭改为下午，决非随意地变更时间。在前几次连续攻击受挫、损失大量飞行员后，为了便于飞行员求生保命，敌机不论从陆地，还是从海上起飞，越来越多的把攻击航线从东向改为西向，完成任务后就可向东直飞大海，避免因在陆地折返停留时间过长遭我地面炮火的二次打击; 若飞机被击伤，飞行员跳伞到了海上，也便于已方组织搜救。如果上午攻击，由西向东的进入航线正好迎着刺眼的阳光，利于我而不利于敌; 反之，下午攻击时， 阳光正对着我炮兵阵地，势必对我搜捕与追随目标带来不利影响，敌机则可借此机会隐蔽自己，增加攻击的突然性。由此看出，敌人当天的第一个反常动作，就显示出其狡诈和善变的特点。

15时02分，敌首批2架F-105飞抵宋化上空，一没有直接轰炸宋化铁桥，二没有攻击我高炮阵地，而是首先投下2枚烟幕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瞬时而起，直径200多米，高约300多米，在我阵地周边形成了一个较大范围的烟幕屏障，遮挡了我阵地人员和观测仪器的搜索视野。紧接着，敌机又偷袭了23团警戒雷达站。战前为了发挥警成雷达的探测功能，该团采取雷达上山的办法，把警戒雷达站部署在一个小山包上，由一个高机排负责掩护，不料被敌人很快察觉，战斗一开始就受到了攻击，雷达站和高机排因此受到较大损失。在距我阵地上空不远处，敌人新出动的电子战飞机也在不断对23团的炮瞄雷达和无线通信施放强力干扰。敌人的意图十分明显，毁我掩护目标，先压制我掩护部队;攻击我掩护部队，先采取多管齐下的伎俩，让我掩护部队成为“瞎子”和“聋子”，丧失应有的反制能力。

接下来，先后13批51个架次的敌机一波又一波的对我高炮阵地和宋化铁桥发起轮番攻击，重点又放在压制我炮兵阵地上。在攻击手段上，有主佯配合实施攻击的，佯动机在我火力边缘环绕飞行吸引我火力和注意力，主攻机则乘虚而入对目标实施轰炸扫射。还有利用云层、山头、阳光和烟障隐蔽攻击的，采用俯冲和下滑方式攻击的，从多个方向同时政击的……总之，敌机过航时所不曾使用的战术手段，在这次轰炸行动中几乎全部亮了出来。

敌人费尽心机，使出全部招数，23团也拿出看家本领，以牙还牙。团指挥员头脑清醒，在准确判断敌情的前提下，不理睬佯动机，集中火力专打主攻机; 57高炮采用雷达诸元和综合诸元，主打肉眼难以看见的敌机，37高炮和高射机枪则利用操作灵话快捷的特点，主打穿山越谷、低空偷袭之敌; 敌机从不同方向来袭，指挥所就统一区分火力，3个混编火力组明确分工，以组为单位分别对多个方向的敌机实施集火射击。

敌攻我防，敌炸我打，狭路相逢，针锋相对，战斗场面异常紧张激烈。批批敌机投下的重磅炸弹浓烟滚滚，航炮机枪的扫射火光闪闪; 我57、37高射炮和12.7高射机关枪的连续发射，在敌机周围划出道道闪电和朵朵弹花; 被我炮火击中的敌机，有的拖看浓烟向地面坠落，有的当即在空中爆炸开花，有的以倒栽葱的丑态插入泥士。整个宋化谷地，一时交织着敌机超低空掠过的轰呜声，空投炸弹落地的爆炸声，以及我高射炮、机关枪对空射山的轰鸣声，真是振耳欲聋，响彻山谷。其中的最强音当属我阵地官兵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在弥漫的硝烟中，官兵们人人开口、个个鼓动。“打倒美帝! 为越南人民报仇!为牺牲战友报仇! 势与敌人血战到底!” 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压倒了其它的任何声音，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和最强音，激励着广大官兵临危不惧、顽强奋战、英勇杀敌。

被打掉垂直尾翼的敌机

空军高炮的传统口号

战斗接近尾声时，23团2、3营已击落敌机2架，击伤3架。突然，1批5架敌机又飞临宋化上空，攻击矛头直指2营4连阵地。在4连连长因病不在位的情况下，代行指挥任务的副连长王守义按照团指的命令，指挥雷达、仪器迅速捕捉目标，在选择1架敌机准备射击时，这架敌机抢先投下了2枚重磅炸弹。从指挥仪的瞄准镜中，测手清楚的看到先是形同两粒芝麻，后似两颗花生米的航空炸弹紧随俯冲的敌机，飞速向阵地扑来。在这个扣人心弦的时刻，或者说是生与死的紧要关头，连队指挥员和指挥仪班的全体同志，想的不是如何躲避炸弹寻求自保，而是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无畏精神，紧紧咬住俯冲后准备拉起逃离的敌机。在副连长按下电发火按钮后，长长的一串炮弹射向天空， 把这架敌机打了个空中开花。但几乎在同一瞬间，2枚航空炸弹也在4连阵地落地爆炸，巨大的气浪把2门重达数吨的57炮推出几米开外，还有4门火炮被掀起的泥土掩埋了半截，炮瞄雷达和指挥仪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空军高炮部队在长期的防空作战中，有一个流传甚广、经久不息的传统口号:只要你(敌机)不炸死我，我就要把你打下来! 23团4连的英雄壮举，生动诠释了这一既有我军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又有空军防空作战特色的传统口号的精神内涵。

在4连阵地遇袭的危急时刻，首先站出来的是党员干部队伍。在连队协助指挥的2营副营长尹德志胸部负重伤，耳膜被震破，他顾不上包扎救治，首先在地上爬着找到电话单机，及时向团指挥所报告了4连受损的情况。指导员王海潮全身上下6处负伤，腿脚多处骨折，他从昏迷中苏醒后，坐在地上大声喊道: “我们的鲜血不能白流，要为牺性的同志报仇！”副连长王守义不顾自已有伤在身，边跑边喊: “共产党员举起手来，快跟我去抢救战友！”军医贾永熙头部负伤，满脸是血，他不顾自己，先去抢救其它受伤同志，大家劝他下去治伤，他说:“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决不能下去!”

干部的模范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影响感染着每个战士。3班长吴大俊听到指导员的政治鼓动后，从积土中奋力爬出来，带领本班战士放弃已被损毁的火炮，主动到尚可使用的2炮，协助2班继续战斗。身负重伤的战士丁汝明，看到副连长带领战友忙着抢救伤员，躺在地上也举手高喊:“抢救伤员，我也算一个!”通信班战士常焕斌在最短的时间找到被炸断的线头，接好后向团指挥所呼叫: “我刚从土里爬出来，身上4处负伤，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保证通信线路畅通无阻。”还有许多受伤的同志轻伤不报告、重伤不下火线，较之于我军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苦的传统做法又有了新的升华，真是可歌可泣、感人至深!

4连阵地遇袭受损后，附近的越南民众和援越铁道兵部队的指战员共200余人，自发的来到4连阵地参与伤员救护。有的从土中扒人，有的为伤员包扎伤口，有的抬担架后送重伤员。他们不顾自身安危，积极支援我们，可谓是雪中送炭，危难之中见真情!展现了中越军民之间的友好情谊，展现了我军友邻部队之间的互助精神。

当我们正在为4连受损感到焦心的时候，又有1批5架敌机利用云层向我阵地直行临近，团长秦胜云下令用雷达诸元对藏身云中的敌机猛烈射击，为4连官兵报仇雪恨。愤怒的炮群、复仇的炮弹立刻还敌以颜色，将其中1架敌机打得粉身碎骨，怪叫着坠落于阵地不远处。

至此，持续1小时31分的宋化战斗告一段落，23团在首次反轰炸战斗中共击落敌机4架，击伤3架，消耗57炮弹1607发、37炮弹1311发、12.7高机弹1270发，雷达连和炮4连部分武器装备受损，宋化铁桥安然无恙。从我师历次对空战斗的情况看，反轰炸作战相对于打过航机、侦察机，消耗和损耗都要大些，23团也不例外。但是，他们面对极为复杂的战场环境，指挥没有乱，部队没有散，仍取得了击落击伤敌机多架的不俗战果，这证明该团在反轰炸作战的考验中做到了合格过硬。

23团在这次战斗中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代价，刘祥和任世民2名干部，张四牛、王运兴、齐绍清、陶玉清、朱兆春、王买生、常炳奎等17名战士，一共19位同志壮烈牺牲，另有61 位同志光荣负伤。一次伤亡80人，这是我师入越以来人员伤亡最大的一次战斗。

我们在师指挥所了解到23团的战况后，为他们的歼敌战果感到高兴，为他们的英雄壮举感到骄傲，也为19位同志的壮烈牺牲感到无比痛心。我和政委当即派张建中副师长代表师党委、师首长到23团慰问部队、看望伤员，派政治部贾兆祥副主任前去帮助处理善后。在越方的大力协助下，19位烈士用棺木安葬在芝陵县援越部队烈士陵园。他们和609团的烈士群体一样，精神不死! 英灵永存!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些曾经和我们并肩战斗并长眠于异国疆土的空军战友们!

当日还进行了另一场对空战斗，628团高机1、2连在温县射击敌机2批4个架次，消耗14.5高机弹1074发，击落敌机1架。与宋化23团的战果加在一起，全师当天一共击落敌机5架，击伤3架。

《作战日志》作者:范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