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沉香|老家的后院

蓑笠翁

<p class="ql-block">文字:蓑笠翁</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推开老家后院那扇破旧的栅栏门,满目的荒凉映入眼帘,杂草遍布了院子里各个角落,左右两侧的围墙已经倒了小半截。院子的西南角是一处塌了半边的猪圈,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不知道在墙角躺了多少年,车轱辘早已不知去向。三间红砖堂屋居然还没有倒塌,但外墙的砖面已风化的不成样子,一顶破旧的草帽孤零零地挂在屋门口右侧的墙上,仿佛还在等着它的主人将它摘下来带在头上,用它遮阳挡雨。从堂屋门口到院子大门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小路铺得很精致,砖与砖之间吻合得又平又紧,中间和两边又有一个优美的弧度,而整条小路又弯曲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小路的两旁的杂草丛中有几株月季正灿烂绽放,虽然杂草已经将小路遮掩起来,但仍可以看得出院子主人一定是极富生活情调而又认真细致的人。</p><p class="ql-block"> 一阵浓郁的香味将我的视线引向院子的东南角,那棵比我年龄还要大的老枣树依然是枝繁叶茂,开满串串黄色小花的枝杈横七竖八地向外使劲伸展着,斑驳开裂的树皮,虬枝盘曲的树枝见证了这个院子和他的主人曾经的沧桑,而那油绿的叶子和散发着香味的小花又好像在向人们讲述着生命的美好和永恒。</p><p class="ql-block"> 那特有的甜甜的枣花香味让我又忆起了这个院子的主人,我的二爷爷和二奶奶。</p> <h3> 起初,我家的后院不是院子,而是我家屋后的一片小树林,有杨树,槐树,当然还有那棵枣树,那里是我儿时的乐土,撸槐花,捉知了猴,打枣,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童年的快乐时光一大半是来自于那片小树林。</h3><div> 突然有一天,爹请人把那些树刨掉了,只留下了那棵枣树,又过了几十天,一座堂屋建了起来,四周围起了院墙,还有一个简易的木栅栏门,我躲在一边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来回穿梭的身影,心里充满了不满和伤心,而又非常好奇地想:为什么大人们要把这么好的一片小树林变成一处稍显简陋的院子。</div><div> 从爹和娘的谈话中才得知,远在他乡的二爷爷和二奶奶要回来了。</div> <h3> 那年的阴历四月初,又是枣花飘香的时节,我见到了已年近六旬的二爷爷和二奶奶。二爷爷身材魁梧,腰板挺直,方脸盘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只是短短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白了。而二奶奶则是小巧玲珑的身形,花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成一个发髻,衣衫虽然有些破旧,但非常干净得体。见我有点腼腆地小声叫她二奶奶,略显憔悴但依然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忙不迭地从蓝布包袱里抓出一大把炒花生塞到我的口袋里。</h3><div> 小孩子永远是开心快乐的,而伤心只是一转眼的事情,二奶奶对我的疼爱和藏在二爷爷胡须里永远讲不完的传奇故事让我很快忘记了小树林消失的不快,家的后院成了我新的乐土。</div><div> 二爷爷没有孩子,我就成了两位老人的开心宝贝,二爷爷经常会用那辆木轱辘的手推车推着我去赶集,在烈日下,二爷爷的那顶草帽也总是戴在我的头上。我们在院子里玩耍时,高大的二爷爷会抱起我,轻松地将我举过头顶,我的头便能够伸到老枣树的树枝里,将鼻子贴近精巧的枣花,使劲嗅着那醉人的香气。有时二爷爷会把我在空中抛来抛去,见我吓得哇哇大叫,二爷爷爽朗的笑声就会响满整个院子,此时,缠过足的二奶奶就会走着碎步过来,轻声嗔怪二爷爷:“小心点,别摔着孩子”</div> <h3> 二爷爷和二奶奶都是极勤快的人,二爷爷用盖房子剩下的砖头和木料在院子西南角垒了一个不太大的猪圈,靠近东墙,开辟了一小块菜地,那条好看的小路就是在那会儿修建的,二奶奶还在小路的两边栽下了几株月季,我穿着二奶奶给我做的小布鞋在那条小路上走过了我开心的孩提时代。</h3><div> 天气渐渐热起来,吃过晚饭,我和二爷爷二奶奶便会坐在那棵老枣树下乘凉,二奶奶一针一线的纳着鞋底,二爷爷就会给我讲起那些八路军打鬼子的老故事,他对我说那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二爷爷讲的很精彩很详细,有时我会问二爷爷年轻时是不是八路军,此时,二爷爷便不再讲话,只是静静地抬着头,望着天空,明亮的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div><div> 炎热难熬的酷夏终于走了,阴历八月初,天气渐渐凉爽,老枣树上硕果累累的枣子差不多全变红了,二爷爷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我跟在二爷爷的屁股后面欢呼着:“噢,打枣了”,二爷爷奋力挥动着竹竿,颗颗大大的红枣雨点似的掉落在地面上,我和二奶奶在树底下将红枣拾进篮子里,一会儿工夫,就拾了满满一篮子。邻居家的几个孩子见我们在打枣,都跑过来看热闹。二奶奶热情地招呼小伙伴们过来拿枣子,突然一个孩子大声地说:“我们不吃狗汉奸和地主婆家的枣”,我,二爷爷,二奶奶,顿时都呆住了,我在想:谁是地主婆,谁是狗汉奸,二奶奶和二爷爷吗?怎么会呢?他们那么慈祥,那么随和!哐的一声,二奶奶手里的篮子掉在了地上,枣子散落了一地,满面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div> <h3> 又是一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冷,二爷爷坐在堂屋里,抽着旱烟,闷声不响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二奶奶正在为我缝制一双新棉鞋,二奶奶做的鞋又结实又好看,那些年里我的鞋都是二奶奶做的,二奶奶做的鞋也成了我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本。由于天气太冷,二奶奶时不时地会停下来,把双手伸向火盆的上方,来回搓几下,接着再拿起针,继续她的活计。偶尔,二奶奶会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二爷爷冒出一句:“别缝了,去炕上躺着吧”,“快做好了,孩子过年时要穿呢”二奶奶回了一句,又扬起了针线。</h3><div> 第二年的初春,天气刚刚开始暖和,老枣树还没有发芽,一天的凌晨,我还没有起床,突然听到了哭声,有人告诉我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二奶奶死了!是的,慈祥可亲的二奶奶死了,她老人家永远离开了我们!肺癌夺去了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一生与世无争的二奶奶宝贵的生命!</div><div> 二奶奶去世后,原本健壮的二爷爷苍老得很快,再也没听他讲起年轻时的事情,猪圈里的猪也卖掉了,小菜地里的菜长势也不好,后来干脆不种了,倒是对那几株月季,修剪,施肥,浇水,二爷爷总是尽心照顾着。那棵老枣树依然每年果实累累,只是打枣的活交给了我的父亲。</div><div> 我也渐渐长大了,离开了二爷爷去几十里地外的县城读初中,每次回家去看他,总见他孤零零地坐在堂屋门前的躺椅上,眼睛痴痴地望着那几株月季发呆。在我上初二那年的初夏,也是枣花飘香的季节,二爷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永远离开了他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小院,离开了我们。</div> <h3> 今天,我又来到了老家的后院,熟悉的环境让我想起了童年那些快乐的时光,破烂不堪的手推车和那顶已经烂掉的草帽让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艰难而快乐的日子里,郁郁葱葱的老枣树让我又记起了那些精彩的老故事,我在心里默默念道:“二爷爷,二奶奶,我来看你们了”</h3><div>后记</div><div> 二爷爷年轻时候的事对于童年的我一直是个谜,直到二爷爷去世后我才从父亲那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年轻时候的二爷爷常年跑外做生意,外县一家地主的女儿看上了帅气的二爷爷,那位地主家的女儿就成了我的二奶奶。后来,闹日本鬼子,二爷爷秘密参加了八路军,并通过二奶奶家的关系做了日本鬼子的伪保长,二爷爷暗地里为八路军送了很多重要情报,在文化大革命初期,这段历史却给二爷爷和二奶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因为能证明二爷爷身份的人都牺牲了,二爷爷虽然极力为自己争辩,但因为没有证人,他们仍然被扣上了狗汉奸和地主婆的罪名,无休止的批斗终于让他们无法忍受下去,被逼无奈最终远走他乡,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才再一次回到了家乡。常年的奔波劳累和担惊受怕让本来身体瘦弱的二奶奶不幸染上了肺癌,我想,二奶奶的去世一定在我二爷爷的心中留下了深深地愧疚和永远的伤痛。愿天堂里没有误解和伤害,愿两位历尽磨难的老人在天堂里永远安息!</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