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李刚

王倩

　　雨，又下起来了，同一时刻，或粗或细，或近或远，或大或小，或连贯如注，或点点滴滴，兼以不同韵律，混合打帮，升腾如和谐交响，展开似美丽篇章，绿的树叶儿、半枯的槐花儿、庭院褐色的土壤、肥嘟嘟、油亮亮的菜蔬，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错落有致、清新自然，馨香氤氲、袅袅娜娜,滋生、轻颺，暂聚，终至四散……

时值初夏，亦即我们所谓“麦口” ，但雨多，尚凉。初夏之雨呵，并不一股脑儿完毕，总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让你防不胜防: 刚才还静谧一片，这会儿可就淅淅沥沥，不告知，不商量，总之不会征得你的同意。加以习惯使然，值此时刻，最难将息，横卧于此， 静听于彼。

大自然的造化:将水于不知何地蒸腾于空，飘然至此，再从那无尽的远处化雨落下，或作声、或幻境、或灌溉、或饮用，或激发灵感展卷书就、或过去将来运筹心头，再于何地升腾为云，周而复始，任劳任怨。你我凡人，雨水一滴，在这自然安排中，来的来着，去的去着，悄无声息，波澜不惊。不必怅惘:人，不正如此吗?不敢轰轰烈烈，一任默默无闻，然而人类的伟大与雄壮正系于此，“涓涓细流,汇就大海”、“水滴石穿”、“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等等，不正蕴涵其意吗?

初夏之雨，未闻雷声 ，但有淅沥，且偶尔窗口亮光闪过，那是夜行的痕迹，于是泥水里脚步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间或夹杂一两声儿咳嗽，至于片言只语:

“春雨贵如油啊……”

“是哩!～老下就不好了，麦口哩嘛……”

音声清晰，始觉雨小了，蛙声偶起，远近迅疾连片，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像和谐鸣奏，似分组竞赛，那声口儿，几十年了，熟悉，但近年鲜闻，便觉清新，虽未亲临，具体情状可以想见。

儿时，夏夜，蛙声儿里，你蹑手蹑脚、悄悄趋近，骤停，一静一动，彼此反衬，落差何极!有“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的意境。这时，秉心静气,于隙细察，声带复起，由点及面，且于草丛，于水边，或绿或褐，仰首瞠目，前肢竖立，鼓噪而鸣，声振远近，不绝于耳，酣畅淋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虽系麦口，其意略同。

我忽觉幸福于这乐章里，不由寄思极远，任由徜徉。古往今来，多少夜行人，或迫于生计，或追求革命!待历史画卷渐次展开:鸦片战争、天平天国、洋务运动、辛亥革命，土地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计划经济，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全面复兴…… 其中聚焦长征:于草地，于雪山，于河畔，于林间，或战斗、或修整，衣衫单薄，或草鞋、或赤足，行进在寒流里，岂止于初夏之雨! “记住告诉我家人，我是为革命而死” ，这是一江西籍红军战士临终遗言;鄂豫皖交界鸡公山上，一小红军俯卧雨雪中棉袄湿透，夜里趁机烘烤，饥寒疲劳沉睡火旁，直至烧死而不觉…… 想想我们，静卧在这寒温适宜的初夏，闻所欲闻、想所欲想，辗转反侧、或坐或躺，或披衣窗前、凝视雨景，或灯下捧书、咏诵共鸣的词章…… 生逢其时，宜躬身耕作、复报大地，何不求进取、怨天尤人欤?

蛙声稍住，鸟雀四起。“布谷、布谷” 这是一种名为布谷的鸟儿，其声，其形，其动，其静，在提醒人们“麦口”时节，早做准备;还有一种“该割麦了、该割麦了” 叫声儿的鸟儿，不知其名，或与前同?至于其他，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此不赘述。

昨晨雨住 ，忽闻一女孩儿叫卖声儿“黄瓜便宜了，黄瓜便宜了……”，提醒黄瓜盛产季，“麦口”来了。苏轼《浣溪沙*簌簌衣襟落枣花》里说“簌簌衣襟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繰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虽没见雨，但说的应该也是这个季节。

待雨复下，他声时小际，窗已泛白。始有困意，复睡如初，不觉来一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 （戊戌年五月二十一日晨于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