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子额上海男人》

证商界/○□/袁方

苏州河 ~上海的母亲河

编者序

供职于某报的老同学在同学群中发来这篇文章，文笔生动发噱，读来颇有情趣。反映京城同段生活的电影《老炮儿》，未能引发我这个异域的上海人多少共鸣；申城已故女作家陈乃珊的作品，也未能唤起我这位本地人的多少印记。而这篇短文章却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它把我拉回到了我的青少年时代，我的上海弄堂生活，以及那段特殊年代的混沌岁月。

为此，我选择一些珍藏多年的八十年代初的历史老照片，以及一些描绘上海城市风貌的图画，作为配图插画，并对全文进行了重新的分段编辑，且对一些文字和句法等做了些修改后发表于此，与您共享。

要说明的是，反映上海各个时期的老照片有很多，但篇中所选都是我儿时经常光顾的地方和熟识的场景，它们曾留下过我和我的小伙们玩耍的足迹。鉴于时间关系及《美篇》可不断修改补充完善之可改性，日后我还想在篇中插图的题目后，陆续加写些我的相关记忆或感触点评，以期与之呼应，也为纪念那段早已逝去的陌生年岁。·

外白渡桥

有流传说，早年两个上海男人要打架，动手之前，先问三声：周家嘴路毛豆认得伐？！新华医院长脚认得伐！打虎山路胖胖认得伐？！对方若是识趣，说一声认得，哪怕是假装认得，立马可以勾肩搭背，化干戈为玉帛：“搞啥搞啦”！其实都是软脚蟹。

“十里洋场”南京路

翻开近代史，上海人是作风极为剽悍的一个族群，不说小刀会、精武门，也不说青洪帮、三大亨，十年动乱期间，“工总司”、“上体司”、各大兵团、造反派司令部，请来山东籍、苏北籍民间拳师，教授武术，为一时之风气，也是“革命斗争”的需要。 工厂空地、弄堂前后，就地演练。长拳、形意拳、擒拿术、蒙古式摔跤，一堆小青年，汗流浃背，日练夜练，凝固成一段荒唐记忆，是上海人的血色浪漫。

弄堂纳凉窗透

之后，工厂子弟、社会青年、各地移民后裔都割据一方。普陀 的“三湾一弄”，闸北的太阳山路，虹口的虹镇老街，杨浦的定海桥、控江路、通北路，宝山月浦，长宁的三泾庙等等，均赫赫有名。杨浦区工厂众多，总体战斗力要胜一筹。闸北流氓，虹口黑道，都不如杨浦工人阶级的拳头硬。普陀大自鸣钟地区的人，哪里可以跟大杨浦对开，根本就不配模子。

苏州河上的桥 (钢笔画 )

那时的上海，屋瓦层层叠叠，弄堂密密匝匝。沿街的烟纸店是天然的交通站加桥头堡，一旦有情况，老度(大)眼皮一抬，信号一发，弄堂深处奔出十几个愣头青来。外界称呼“混混”、“阿飞”、“流氓”，但在街坊邻居眼中，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后生，更像是看家护院的子弟兵。

老北站

上海滩只有流氓，没有地痞。再怎么狠三狠四、吆五喝六，鱼肉乡里的事情是从来勿做地；有本事，到外头去打。 定海桥的老住户至今还记得，那一回，通北路来了三十几号人……听到自家小囡喊叫着被人家打了，大人们就出来帮忙。铁门一关，阿姨妈妈抄起拖把就上！

长宁火车站

八十年代民风尚武，《霍元甲》《少林寺》《上海滩》风靡之时，到处可见弄堂小赤佬，光着膀子练俯卧撑。工厂普遍接私活，自制哑铃、杠铃、拉力器。阿发当年十七八岁，血气方刚，天天在阳台上举哑铃……

江阴路花鸟市场

伊拉奶奶叫伊：勿要练了，宁(人)本来就不高，再练就成“僵瓜”了！但阿发又在墙上钉一刀草纸，学着电视里霍元甲的样子，练拳头。有一天，伊拉外公解完手揩屁股，一摸，草纸一张阿呒没了。外公气极败坏，把阿发一把揪起来，辣霍霍地一顿生活，让后生见识了老一辈工人阶级的力量。侬要晓得，伊个辰光，草纸是由单位按月发放的，是居家的重要生活物资。

淞沪铁路

那是个崇尚阳刚与力量的时代，“四眼狗”不吃香，“中性美”没市场，女孩普遍迷恋高仓健那样的硬派小生。放学了，男小囡勿需用赶回去做作业，一帮子斗鸡、打弹子、刮香烟牌子……勿到天黑，伊拉是不肯收兵额。

火车道口

九十年代，上海人见识了知识和资本的力量。当年弄堂里死读书的呆子，混得风生水起。“分（铜钿）挺不挺”，取代“拳头硬不硬”，成为男人成功的新标准。几场“台风”一刮，大佬们要么关进白茅岭，要么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跟随大佬吃香喝辣的一彪人马，渐渐沦为瘪三。“世道变了”，家长开始狠抓子女额学习，学奥数、练口语、考名校、进外企，乃是康庄大道。

弄堂里的老虎灶

再朝后，是大规模的拆迁和造楼运动。昔日“三湾一弄”的地盘上，建起密不透风的两湾城，大普陀的赫赫威名已成为记忆。几年前，虹镇老街拆迁，据说老街地块将被打造成“北外滩高端生活社区”。老阿飞们拿了拆迁款，不知散入何处。一个时代就此结束！

苏州河上跳水表演

一个地方的血性，一般来讲，和年轻人的比例正相关。上海自开埠以来，来自苏州、绍兴、宁波、萧山、苏北、山东各地的年轻人源源不断涌入。各种方言和拳头激烈碰撞、争斗，此消彼长，你死我活。 棚户区、滚地龙，最卑贱的地方，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小米粥、大馒头、猪头肉，转换成卡路里，输出为战斗力。年轻人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有。

老西门

这座城市，始终是喧嚣的，嘈杂的，弱肉强食的。直到“文革”，一声令下，百万青年上山下乡，火车站红旗招展，汽笛一响，哭声震天。城市像失血过多，于平静中懈怠。唯有过年那几天，火车站大包小包，家家排队买鱼买肉，买限量供应的豆腐和花生糖，街面上短暂恢复了些人气。后来，领袖过世，知青返城，大学恢复招生……

万家灯火

再后来，农民工大举进城，资本涌入，“新上海人”落户，上海再次成为不夜城。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来的男青年，笑眯眯，斯斯文文，野心和精力都用在刀刃上。人人步履匆匆，仿佛有几个女朋友要哄，几万的按揭要还，几百万的项目要做，几个亿的融资要谈。路上撞了腰、踩了脚，顶多回头骂一句“神经病”，绝尘而去。打相打？有空哦！

陕西路"红房子''

上海的老洋房（钢笔画）

如今，再提起上海文化，仿佛就是老洋房、法租界和中西混搭的词汇。翩翩佳公子，身着“比亚莱兹”式西装，坐在红房子里，慢悠悠享用一份炸猪排，再来一客罗宋汤。我看，资产阶级的精致讲究是精神遗产，无产阶级的粗鲁阳刚也该是精神遗产。

蜘蛛网般的电线

前几年，有上海人去越南旅行，西贡街头遭遇飞车党。一辆摩托车从后方疾驰而来，眨眼间，身边一女士的拎包被抢。同行的一位上海爷叔，眼疾手快，一把将飞贼从车上拽下来……另一名飞贼上前助阵，爷叔一挡，一个过肩摔，瞬间解决战斗。爷叔脱下衬衣，露出结实的肌肉，摆了个抛势(动作) : "谁还要来？！'' 两飞贼跌跌撞撞，扶起车落荒而逃。爷叔冷笑，"当阿拉上海男人是吃素的么！"

长寿路桥

马路上的男女'

都说上海女人嗲，其实，会撒娇的女人到处都有。要我讲，上海真正的特产是爷叔。六十多岁的爷叔，经历过大起大落，见识过大风大浪，举手投足腔调十足，够噱、够模子~扎劲！在他们身上，依稀能见到那个时代的锋芒。

上海的小弄堂

有人勾起儿时的记忆，小时候走在马路上被其它地方的男孩子搭讪；回来告诉哥哥，阿哥立马带弄堂里一帮小兄弟过去，让我指认是啥人欺负小阿妹格。那帮人看来者不善，一哄而散瞬间没影了。呵呵呵……现在想想还是想笑。

共和新路旱桥

武宁路桥

有人说少年时代的上海真是这样的，一点也呒没夸张。我也曾跟着大人把入侵我福祥里殴打邻居的一帮隔壁弄堂小流氓，“暴揍了一顿”。出手原因只为"阿拉是一条弄堂额，欺负到阿拉屋里厢、打到门口头来了，册那！"有人说，过去阿拉勒外头吵相骂、打相打，落败逃进弄堂就像进了镖局大院。一飞进弄堂旋即止步转身，双脚一前一后，头往后仰的同时抖脚勾手呼之："侬进来呀？册那！" 但现在，啥人再要想打相打，已经呒没人呼应侬了。

弄堂口的过街楼

册那，现在额上海男人，哪能打相打越来越软、越来越呒没腔调了啦？！

凤阳路上的巨龙车

编后记

上海是座水陆交通发达的城市，故桥梁甚多 ; 而其诸桥，又有水桥和旱桥之分。其中又要数苏州河上的桥梁最多了，而黄浦江上那时是没有桥的，只有轮渡。现在交关外地人搞勿清爽，一直以为黄浦江是阿拉上海额母亲河。实际上，横穿上海（浦西）老城区的苏州河才是阿拉上海真正意义上的母亲河。而当年的黄浦江，只是一条分隔浦东乡下头与浦西城里头的度（大）河浜而已。所以，勿少上海人可能去过江浙，而却不曾去过浦东。去浦东，还要乘摆渡船，去一趟是交关麻烦。故也留下了“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说法。

延安东路轮渡站

原文作者：不详

摄影插图：不详

编辑制篇：袁方

——2018年5月于上海——

四川路桥和邮电大楼（钢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