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春 风 桃 花</h3><div> </div><div> 蒹 葭</div><div> </div><div> 十年“文革”,留给人们的记忆是难以磨灭的,尤其是经历过那个风靡身穿黄军装戴红卫兵袖章年代的人。</div><h3> 1966年初夏的一天早晨,我在走进小学6年级教室的那一刻,突然发现靠教室门的墙壁上贴了张剪报,好像是一篇批判“三家村”邓拓的文章。那时,我13岁,没想细看,也读不懂,但心里还是想:“三家村”是什么呀,是指哪三个人吗?但这匆匆一瞥,却是我脑海里有关“文革”的第一份记忆。</h3><div> 庄上小学,位于庄东头,整体呈方框形,北面是一座青砖大瓦屋,屋基较高,由西侧台阶上去,屋前有走廊和刷了黄漆的木头廊柱。这是教师办公室,是全庄的高屋大厦了,样子也不同于老式瓦房。中间,是泥土操场,北侧有副篮球架,木板已很旧了。操场东、西与东南角是成排的教室,西面一排教室地基也较高,由凹入式台阶上去。我念小学那会儿,校长叫王松柏,人很随和,与我父亲熟。</div><div> 这座小学存贮在我幼年脑海里的有几幅画面: 一是入学不久,大家在教室外围成圈,一边拍手,一边像拨浪鼓似地摆着头,跟女老师学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二是到了高年级,操场有过一次《二小放牛郎》情景剧表演,老师与同学一起演,有日本鬼子、八路军。为了掩护群众,王二小把鬼子引进包围圈,最后,被鬼子挑在枪尖摔死在大石上。从此《歌唱二小放牛郎》成了当年一首流行歌曲。三是我刚入学的同桌,是位女生,叫姜秀华。</div><div> 我与她同桌,大概是她长得太好看了,有名男生,人蛮野(家乡话读ya)的,经常欺负我们,主要欺负我。我老实、胆小,常被欺,心里自然不舒服,已有些不想上学了,尤其怕下课又被欺,却奈何不了,秀华也有被欺的感觉,怎么办呢?</div><h3> 一天傍晚放学,姜秀华也没回家,我们背了书包,商量去庄上停泊农船的河边玩会儿吧!边说边走着,一会儿就到了小河边。有几艘农船上有堆得高高的青草,碧青青的,一些长藤蔓的青草从很高的草堆上一直垂挂至水边,感觉很新奇,也很美。在河边玩了一会儿,把原先的烦恼也忘了。</h3><div> 姜秀华功课好,小学作文在县里获了奖。那奖状被卷成小圆筒,系了红绸带。一日早晨,升国旗后,校长当众表扬,又让她走上教师办公室前的走廊,颁发了奖状。那天,她系了红领巾,向老师敬了一个姿势优美的少先队礼!</div><div> 作为秀华的同学,对她的美,我感到不大好形容。当然,干脆说闭花羞月也可。若将她放在一群女生中作比较论,有热烈的,奔放的,有含蓄的,沉着的,也有宁静的,淡雅的,等等,而秀华之美,恰如她名中一个“秀”字,完全当得“太秀气”三个字。若是以花来比拟,赤、橙、青、黄、绿、蓝、紫,这些颜色的花都不适合她,我想,或选梨花,要不就茉莉,都洁白无瑕,但还是茉莉更恰些,正如江苏民歌《茉莉花》所唱“洁白芬芳人人夸,满园花开香不过她。”</div><div> 老伴也谈到了秀华,她们是街坊,除“太秀气”外,老伴又说了三个字“太精致”。确实,人们都赞美西方维纳斯,我想,若哪位雕塑家以秀华为原型,雕出石膏像来,一准是尊东方维纳斯!</div><div> 秀华是乡党委秘书的女儿,姊妹六,四个女儿,个个都靓丽。原本,他们是沙沟人,因他们爸爸在我们乡工作,才住我们庄,屋也是我们大队的。</div><div> 那是座高门楼大瓦屋,原是一户地主的,土改中没收归了集体,由小队存放粮食,后来,作了他们家暂住之所。</div><div> 1966年初夏,我小学毕业了。那时,庄上无中学,北去18里的沙沟有座中学。</div><div> 这座始建于1957年的学校,据说采用苏联图纸,以俯视角度看,宛若一架伸展着长长机翼的飞机,是全县最漂亮的乡镇中学。围墙外是下官河蜿蜒流淌,波光粼粼,校园内垂杨依依,袅袅娜娜,踏入校门便见一沟浅浅荷塘,随着节令变换四季风景,或蜻蜓立于小荷尖尖角,或荷叶田田莲花过人头,或枯叶残荷一塘秋水,而冬日荷塘尚有垂了头仍坚贞立于薄冰之上的枯瘪莲蓬,任凭漫天雪花飞舞!</div><div> 校园有两个对称花圃,棕榈树叶,层层叠叠,像一把把碧绿芭蕉扇,青翠欲滴!</div><div> 当年夏季,我参加了招生考试。后来,我在沙中40周年校庆一篇《母校的回忆》文章中,描述了自己被录取的情景:</div><div> 一天,我带着母亲起早烙的两块饼,去沙中考试。当时,能否考上,心里没底,唯作文还觉满意。庄上七人应试,录取两人,我居然考上了。</div><div> 那天傍晚,同学来报信,我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先以为同学取笑,当接过正取生通知书,真是太兴奋激动了!</div><div> 谁料,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对于我们十几岁的孩子,历史这个玩笑开得太大。我们眼巴巴地等了两年才入学。</div><div> 我成为新生时,姜秀华在沙中已念初二。说来惭愧,我们同年读小学,但三年级期末考试,我语文99分,算术40多分。若按平均成绩,可升四年级,许是班主任沈贵仁重视,约我父亲到校商量升与留?我至今记得,在三年级教室门口,父亲说,那就重读一年。</div><div> 这样,我比秀华晚了一届。</div><div> 在等待开学的日子里,我与姜秀华又一起参加了一些活动。</div><div> “文革”年代,我看到的第一个红卫兵,便是秀华的姐夫,他是兴化县城中学的,英俊魁梧,身着黄军装,带红卫兵袖章。那天,我猛然一见这位青年才俊徜徉于秀华家门口,真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应该说,在那个年代,着实令庄上人羡慕!</div><div> 不久,庄上沙中学生也成立红卫兵组织,大约十多人,有张开俊、蔡春育、黄举文、姜秀华等。张、蔡是正、副领头。我虽未入学,但被沙中录取,便跟他们一起活动。那时,借了小学一间教室作活动室,主要写写标语,学学报纸,似乎也没上级组织,但晚上值班,男同学轮流,两人一组,从家拿被褥睡在教室。</div><div> 文化大革命进程,用那个年代话说,可谓狂飙突至,瞬间席卷全国。不但大中小学都停课闹革命,工人、农民,甚至商业、交通业等各社会团体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街上是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div><div> 那时,我庄四个生产大队,都有了红卫兵组织,基本由不是干部又想出头且出身为贫雇农的中青年农民当头头。他们就不是我们学生红卫兵了,是真正的造反派、夺权派、掌权派!</div><div> 很早庄上就有戏班子,主要是豆腐店、小饭馆等小商业者中一帮票友,逢过年,就搭个台子演戏,全是古装戏,皇冠龙袍、凤冠霞披、蟒袍玉带……但这些在“四旧”之列。于是,一天晚上,大队造反派下了一道“勒令”,逼他们交出,但交了没有?因夜已深,我回家了。</div><div> 庄上福神庙大殿供奉的“福神”金身塑像,重达数百斤,也被公社造反派挪至旷场,付之一炬。佛像用檀香木制成,木质坚硬,就浇上柴油。那日,佛像烧了很久,初时,虽烟雾腾腾,随后便香气袅袅,溢满村庄,群众唏嘘不已!</div><div> 相比之下,我们这十多人的学生红卫兵,只按形势发展,搞了次去扬州的串联。就是这次串联,我差点非但不能参加,甚至被开除出红卫兵。</div><div> 一天晚上,轮到我和蔡副头值班。早晨起来,桌上有半截报纸和一盒火柴,我下意识划了根火柴,点着了那截报纸,谁知惹下大祸!蔡副头捡起未燃尽的纸屑,指着我道:看到吗?上面有“毛主席”三个字,你这是反毛主席,是反革命,必须批判丶开除。果然,他将同学召集起来,要对我批判!我心里还真害怕。万料想不到的是,这时,姜秀华站出来,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为我辩护:这根本就是无意烧了玩的,不能无限上纲上线!她态度十分坚决地表示,不同意任何处分。加上正头儿张开俊,是个一向性情平和的人,这场风波方平息。</div><div> 幸亏有秀华,我踏上了往扬州的大串联之旅。</div><div> 这次串联,起先步行,打着红旗,由兴化向高邮进发,到高邮后开始搭乘顺风车,大约第三天晚到了江都,住在一个县招待所。晚餐后,听得礼堂里有激烈的辩论之声,是各个红卫兵组织不同派别在争论问题,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个戴了副旧眼镜,是几近中年的男子,应是老师,要不就是大学生,竟站桌上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我年龄小,不明白争论什么,在挨挨挤挤的人群中看了会儿,就回宿舍了。</div><div> 不久,我们到了扬州,住某干校。只记得伙食不错,有馒头、米饭、大白菜炖肉丝。心想,比在家吃好太多了!再就是凭串联证明,到门口屋子领一枚毛主席像章。</div><div> 在扬州几天,我自己也走出去看看。那时,并不知“二十四桥明月夜”什么的,也没去瘦西湖。只走到一片较空旷的地方,见有理发店,便坐进店里理发,那电动的推剪,是我第一次见。理了发,觉得饿了,回干校也过饭点了,便从路边店买几只包子,一咬发觉是青菜馅儿,不但碧青碧青的,且嫩、油、香、甜、鲜,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菜包子,那滋味,至今想起来仍馋呢!</div><div> 前不久,在老同学微信群,我与王玲同学谈及此事,她说,扬州菜包,很有名呢,那是乾隆爷下江南吃过的,叫作翡翠包子。</div><div> 串联回到庄,“文革”进入了地方各级造反派夺权阶段,也就没我们这几名学生红卫兵的事了。</div><div> 1968年夏,沙中停课两年后,终于“复课闹革命”。我也跨入心仪已久的校园。是时,姜秀华念初二,我念初一,我们同在校宣传队,不过,她在队很短,可能是她与父母认为读书更重要,很快从文艺队退出了。此后,她招工进了安丰纱厂。这是当时令人羡慕的事。因为大学门仍然不开,当工人有份工作,是多少同学巴望而轮不上的好事。</div><div> 我是农村人,招工,想都别想,首先是城镇户口方有可能。临近高中毕业,我也在思量今后之路。在村当抽水机机工?可我体单力薄,曾试过几次,不太能摇起几十匹马力的柴油机。当赤脚医生,非我之选。我想去当兵,成为一名解放军。当听到庄上要征兵,虽离高中毕业还有些时日,我已回庄,边帮父母干农活,边等候报名应征。</div><div> 我的想法做法,竟出乎意料的先被母亲首肯,随后父亲也同意。就在我离校住家一天大清早,秀华来我家,她送了我一本绿色封面《农村电工手册》。我想,这大概是她一片关心之情吧!</div><div> 1972年冬,我参军了。这一走进军营,投笔从戎就整整14年。自1987年底转业,我再没见过曾几番关心帮过我的姜秀华。也曾闻听,她离开纱厂后,家庭在扬州,生活美满。</div><h3> 岁月匆匆,人生如歌。当我回首“文革”及与姜秀华等同学相识相逢这些往事,自然不免感慨!并且以我之想,古往今来,人们又岂止仅仅有感于流年似水,韶华易逝,更是无不慨叹已成过往的那些曾经美好的人及事!就说唐代诗人崔护吧,只在路过都城南庄时见过一位村姑,讨了碗水喝,便一直不忘。来年又过此庄,却不见了那位姑娘,唯有桃花依旧。由此,崔护写下了一首被人们传唱了千年的著名诗句——</h3><div>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div><div>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div><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