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粟谷

新店茅屋刘登启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纸工作分配通知书，把我与粟谷紧紧勾连在一块，从此我便与这个山乡小镇结缘。

那时的粟谷街道，是当时的区政府所在地，区直七站八所包括学校的学生、街道居民加起来恐怕不过上千人。整个街道顺山脚沿河边呈一字型分布，从街头到街尾约1000来米，有人曾戏謔街头撒泡尿，街尾听到声儿。

初来乍到，常听世代生活在那里的老人们说，别看粟谷街临河而建，但从古至今历次洪水均未漫过海拔较低的街口，全仰仗的是这里的镇街法器——山上一庙（粟谷庙）、河中一石（鲫鱼石）。

粟谷庙因文革中“破四旧”损毁改建成校舍，千百年来一直伫立在南河中的鲫鱼石，却婉若一座女神默默地守望着粟谷街道的平安。

鲫鱼石长约近百米，远看整个石块像鲫鱼，近看每块石面上也有像鲫鱼的纹路而得名，是谷南山区保存较为完整的县级古文化遗址。

万千年前地球造山的鬼斧神工，一块嶙峋的象形怪石在南河中央突兀地冒出，因其地处两河交汇的下游不远处，岁月的积淀将其靠近街道的联结部分慢慢抬起，演绎成一个面积不大的冲积扇面。

因河流改道，鲫鱼石临河部分便形成一道弧状的回水港湾，水质清澈，透明见底，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天然浴场。

初到粟谷，我是一个教师，工余时间充余。每到夏天夕阳西下，三五一群结伴到鲫鱼石游泳便是大人、小孩的最爱，鲫鱼石因此而沸腾。

大半小子，光着屁股，不知羞耻，一个个爬上嶙峋的石尖，争抢着从几米高的岩石上往下跳，噗通一声，溅起尺把高的水花儿。

年青的小伙儿，一猛子扎进水里，一口气潜到河中央，洋洋得意挥动其双膊，用力拍打水面，发出嘭嘭的声音。水性好、胆儿大的少数几个更是不畏惧怕，扑腾扑腾扑向远处湍急的激流去踏波逐浪，一颗颗脑袋在浪花中忽隐忽现。

浅水湾里，老人们肩上搭着分不清颜色的破旧毛巾，躺在水里边搓洗着从早到晚山地劳作的辛劳，天南海北的东扯西拉。

偶尔遭遇急流浅滩，急流裹挟着浪花，托起光膀脊背，在乱石堆中一起一伏，横冲直撞，那才真叫刺激，待到上岸后却发现后背处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的撞破了皮。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知道啥叫危险，总认为勇立潮头逐大浪才是男儿的英雄本色。

中年男人，大多带着自己的孩子洗澡，用臂弯托着孩子的下颌教其划水，任其双腿在水中肆意乱弹，噗噗通通，雪白的水花，溅起满头的水珠。

女人们总时趁着夜色来到鲫鱼石沐浴。

月色蒙笼，大姑娘小媳妇们便散开一头秀发，脱下紧裹在身上的衣裤，露出柔美的曲线，洁白的身躯。

即使是藏在水里的星星也经不住诱惑，偶尔也会伸出头来窥探一眼，羞怯地俏俏的躲开。

课余间歇或黄昏时分，我常常无聊地坐在学校大门口外丈余高的石垒驳岸旁，观南河流水，赏落日晚霞，听群山深处扛木号子，低沉如吼，忽远忽近，放排长歌，高亢如号，隐隐约约。

不大一会儿，一溜串木排顺河而下，我知道那是赶排的来了。

40年前我所在的学校，教职工加中小学学生500余人，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柴来满足其一日三餐。

每当秋季时节，学校便在南河上游一二十里地的大山寨、洪峪垴点片山扒。

老师带领学生突击砍伐，竹麻、木柴分开打捆，集中溜坡至河坎， 然后讲好价钱雇请专业“排把头”放排。

放排先穿排，排头、宽度、数量不等，没有固定要求。编排连接使用的大多是山上产的棉葛藤枝条，其韧性十足又十分柔软，通常以8米长的料子为标准，3节排连起来叫做一张排。竹麻、木柴单独扎排，如果数量较大，可扎2张、3张……

扎牢排，装稳棹，随着“排把头”一声吆喝：“开排了”，放排人便解开缆绳，蹬竿子、搬棹头，木（竹）排驶离“排窝子”，浩浩荡荡地向河中央驶去。

此时群山深壑，重峦叠峰，竹篙轻点，如箭离弦，木排似长蛇蜿蜒，顺流飞驰。

不大一会儿，木排便直朝前面不远处的险滩冲去，河中的礁石、陡崖，像一只只蛰伏的怪兽，张着狰狞大口，正等待着木排的到来。

“头忙，梢稳，把头掌舵要拿准”，这是考验驾排人的硬功夫。“簸箕滩”是南河上游放排必经的一道险滩，木排经过河底暗礁像擘簸箕一样上下颠簸，功夫不好很容易把木排颠散架。

“三叉岩”为二道关，一大堆乱石像树叉倒地横亘在河中央，河水分三股，各走各一边，排把头必须审时度势，选准方向，木排便顺势扭曲瞬间通过，稍有迟疑立刻粉身碎骨。

“阎王石”为三道关，河道突拐至左岸一片奇怪的礁石，旁边立一大石壁，水冲石壁，昼夜“呜呜”直叫，接着又是一个右急转弯，河水落差突然加大，如慢半步即撞石壁，后边的木排就会如山崩般翻卷倒立起来，向排头叠卷砸下，整个长排瞬时散落。

偶尔木排也会出现搁浅、散排等状况，一旦抢滩搁浅，木头像散了花的火柴杆，漂浮的满河皆是。

我佩服“排把头”驾排的高超技巧，更欣赏放排人的机智和勇敢，惊涛骇浪里的生死时速，性命攸关的抢滩战礁，“放排活儿”惊险而艰辛...

拂去历史的尘埃，抹去渐远的印记，1994年，随着白水峪大坝的下闸蓄水

粟谷这个山乡小镇、鲫鱼石、粟谷庙（旧址）

连同我生活的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一并沉没水下

梦回粟谷已成为我一生中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