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红楼：让人口舌生津的细节，让人拍案击节的伏线

鲁焕清

　　谁不喜欢《红楼梦》的细节，谁就很难真正称得上红迷。可以这样说，红楼，不但因“编织”之巧而取胜，更因细节之神而见长。那些随处而见的动人细节，或妙趣横生，或精准传神，或伏应千里，让人口舌生津、拍案击节。且看第41回几个小细节：

细节之一：“天地间母子之至情至性。”

自古至今，音乐与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在《诗经·鹿鸣》中，就有“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的诗句，酒与音乐，成为了怡悦性情、燕乐嘉宾的两大要素。曹操那响彻千古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之吟叹，更是将酒和音乐视作了抒发其人生之理想与情怀的道具。当今社会，那处处都飘着酒香的各式KTV酒吧，“没关系/我们很丑/但我们拥有音乐”（科恩《切尔西旅馆一号》）、“我很丑/可是我有音乐和啤酒/有时激昂/有时低首/非常善于等候”（赵传《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这动人的旋律与芬芳的美酒揉合在一起，让人的身心在尽情的释放中迷醉。无疑，这一天，那“穿林度水而来”的悠扬乐声，不仅让刘姥姥“喜的手舞足蹈”，也让众人“神怡心旷”，那位总爱凑热闹的宝二爷自然也不甘落后，他第一个“禁不住”，拿起酒壶“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当他再次把酒斟上时，曹公插入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这时候王夫人也有了酒兴，“命人换暖酒。”而正要喝第二杯的宝玉一听到母亲的话，他想都没想，便“连忙将自己的杯捧了过来，送到王夫人口边”。而王夫人也是想都没想，“便就他手内吃了两口。”这个温情的细节，使脂砚斋也感动之极，挥笔批语：“妙极！忽写宝玉如此便是天地间母子之至情至性。献芹之民之意令人鼻酸。”

细节之二，“又爱吃”“又舍不得吃”的两难纠结。

刘姥姥绝对是个聪明人，她的身上，既有村野乡民质朴无华的直爽，又有小农阶层贪图小利的狡黠。这种双重的性格，自她一出场便随处体现。第41回，当丫鬟们“端了两个小捧盒”，请大家吃点心时，她的表现便不同于他人。贾母的态度是“油腻腻的，谁吃这个”，拣了一块卷子，也只是“尝了一尝”后便将“剩的半个递与了丫鬟”；薛姨妈的态度是“只拣了一块糕”，完全是照顾贾母的面子。而刘姥姥则不然，她不但拣了一朵牡丹花样的小面果子，而且还说出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我们那里最巧的姐儿们，也不能铰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花样子去倒好。”一是“爱吃”，二是“舍不得吃”，因为它太漂亮了，然后顺势提出要“包些家去”，给姐儿们“做花样子”。天哪，这刘姥姥真是太厉害了，难怪丫头们会说她是“打抽丰”的，难怪脂砚斋会批下一句：“世上竟有这样人。”

细节三：“千里伏线”的“小孩常情”。

细读《红楼梦》的人，都不会错过第41回那个巧姐与板儿关于佛手和柚子的细节。就在刘姥姥的板儿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时，凤姐的女儿“大姐儿”也被奶娘抱到了这里。被抱到这里的“大姐儿”手上“抱着一个大柚子”，而板儿的手上则抱着一个“佛手”。“大姐儿”一见佛手，便哭着“也要佛手”。丫鬟们便设法用“大姐儿”手中的柚子换了板儿手中的佛手。而已经玩厌了佛手的板儿也被“又香又圆”的柚子所吸引，也乐得进行这样一次有趣的交换。这本来是孩子之间一种最常见不过的现象，但雪芹先生的“奇崛”之处在于，化平常为传奇，为下文巧妙设伏，暗伏了这两个孩子此生难以割舍的那种情份和缘份。用脂砚斋的解释便是：那圆圆的柚子，“应与缘通”；那神奇的佛手，应是“正指迷津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回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