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情深[原创]

三月一

今天，母亲忌日。

思来想去，我决定用自己笨拙的笔写一篇文章，回忆纪念母亲，还未提笔，伤心的泪水已夺眶而出，我的心好像被人捅了一刀、扯了一把、撕心裂肺的痛…。

母亲的突然辞世是我至今不愿触及的沉重话题，这种失去亲人的伤痛是别人无法体味的…。

母亲走的很急，从住院到去世仅有短短两天时间，刚入院前一天，母亲还很清醒，与子女们谈笑风生…。转天早饭后，还一再催促我等去医院对面学校看小外甥女升旗。前半晌病情突然恶化、急转直下，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午时分便与世长辞。时间永远定格在一九九四年农历四月初六。

望着过世的母亲，我与妹妹们嚎啕大哭、悲痛欲绝…。倾刻间脑海里闪现出母亲慈祥的音容笑貌。历经磨难、坎坷、平凡的一生…。

我母，一九二七年农历七月二十八出生在贫寒农家，是姥姥最小的孩子、老生女。按常理本应承欢姥姥膝下，受百般呵护，幸宠爱有加。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由于姥姥重男轻女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看见刚出生不久的母亲是个女孩，便不屑一顾，置之不理，拒绝哺乳喂养…。只有十二岁的二姨可怜妹妹，整日守在母亲身旁看护，偶尔喂点玉米面稀粥给妈妈，孩子又怎能照顾得了孩子？致使刚脱离母体不久的母亲在破旧的坑蓆上饥饿难忍、终日啼哭…。

凄厉的哭声惊动了隔壁院子的三姥姥，善良的三姥姥疑心孩子有恙、于是掀开包裹母亲身体的破旧襁褓一探究竟，惊呀地发现母亲的肚脐感染发炎、生有蛆虫。三姥姥情急之下赶忙找来旧布条蘸上麻油将蛆虫逗引出脐口外、清理杀灭，并用盐水擦洗消炎。再拿玉米面及倭瓜瓤熬煮成糊状食物喂给母亲。再三劝说姥姥:‘’孩子好歹是一条小生命，不要嫌弃，好好抚养，说不定你到老后还真能得她子力(地方方言、赡养的意思)呢‘’。

经几番苦劝后，姥姥不再固执，怜爱地把母亲抱在怀里开始哺乳看护，弱小的母亲第一次吃到来自妈妈久违的初乳…。

幼年时期的母亲，是在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侄儿侄女们嘻笑、打闹、玩耍、陪伴中逐渐长大，享受着天真、活泼、有趣、快乐的童年生活，虽然贫穷，但无忧无虑…。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姥姥受封建残余思想观念的影响，在母亲十一、二岁时就开始逼迫母亲学做‘’女工‘’，严厉责骂，耐心施教，口传身授。几年后，只有十四五岁，聪明的母亲就已基本学会掌握了‘’家庭主妇‘’应具备的各种生活技能，似有精明干练姥姥的遗风…。碾米磨面、做吃厨艺、缝补浆洗、纳底做鞋、裁剪缝衣等无所不能，样样精通…。

家有女儿初长成。一九四一年初秋，刚满十五岁的母亲受旧婚姻制度的影响(旧婚姻，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当事人婚前不能见面)，经乡邻亲戚介绍，嫁给了时年二十三岁的父亲。一眼旧土窑，一盘旧土坑，一领旧苇席，一床旧棉被。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是当年父母婚姻生活的真实写照。

婚后，年轻稚嫩的母亲开始逐渐认识熟悉自己的男人，认可自己的婚姻，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细心打理着自己一贫如洗的小家。夫唱妇随，苦中作乐，过着男耕女织的清贫生活。同时还得时不时躲避日本鬼子和汉奸棒棒队的清乡抢粮骚扰，终日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度日如年…。

一九四五那年，注定是跌宕起伏，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全国人民载歌载舞、弹冠相庆。作为太行山老根据地的昔阳儿女更是沉浸在翻身解放、当家做主的欢天喜地当中…。

这一年，刚出生不久的大姐夭折在襁褓之中，父母双亲承受着失去爱女的沉重打击，伤心不已，痛不欲生…。

这一年，二十七岁的父亲响应党的号召，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晋冀鲁豫刘、邓野战军的一员。告别祖父，惜别母亲，毅然走向战场，走向战争。开启了自己波澜壮阔的军旅人生…。

这一年，在失去爱女之后，在父亲当兵从军走后。坚强的母亲把痛苦埋在心底，擦干了眼泪。走出家门和村民们一道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当中，除疾沉疴，革故鼎新。积极生产，支援前线。白天耕作田间，碾米磨面，筹集军粮；晚上熬夜灯下，纳底缝帮，赶制军鞋。夜以继日，不辞辛苦，在支前工作中，也倾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这一年，随着解放区新婚姻法及多部法律法规的颁布。妇女翻身解放，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砸碎了几千年封建婚姻的桎梏，宣告了妇女的彻底解放，广大妇女真正翻身做了主人…。

这一年，多少有点文化的祖父受新时代、新风尚的影响，给自己俩个儿媳妇分别取了个时兴的名字 : 伯母名改荣，母亲名改华，从此母亲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名讳。当年，年轻的母亲进夜校，识字扫盲，学习新知识，接受新文化，移风移俗。不断充实提高自己，以适应新形势，新时代发展变革的需要…。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南下进军四川、成都战役结束后父亲给家里寄来一封信件，报告自己的平安(从四五年参军入伍，整整四年时间，方才收到父亲的信息)。祖父和母亲及家人喜出望外，祈盼早日与父亲团聚…。

一九五三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父亲随他所在部队从中朝边境丹东地区移师福建前线，驻兵福州。又给家人寄来一封信函，邀母亲南下福建随军团聚(因福建前线形势紧张，父亲没有时间北上接母)。接信后的母亲与父亲战友的妻子结伴同行，前往福州寻父。近二千公里的行程，中途还要转车。对俩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妇女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几经辗转，历经艰辛，终于到达福州。按信中地址寻找未果，原来部队早已换防。急中生智的母亲看到空军服饰的军人便上前打问父亲部队番号。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询问，多方打听，巧遇父亲老战友才最终把母亲等带到部队新防区，福建厦门与父团圆。

一九五七年农历三月初一，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时年父亲三十九岁，母亲三十一岁。我的降生距离父母生的第一个孩子，我夭折的大姐整整十二年。我的到来，给父母凭添了无尽的欢乐。欣喜之余，父亲给我取名建如。寓意为生在福建，称心如意。我也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细心呵护，倍加宠爱…。

一九五九年春夏之交，由于福建前线战事紧张的缘故，部队要求疏散家属返乡。身怀六甲的母亲(母亲怀着大妹)，只身带着刚满两周岁的我踏上了回乡的列车，一路颠波，一路向北，在山东德州车站转车时，于提前得到信息、前来接站的舅舅汇合后，结伴返回家乡…。

一九五九年农历九月初三，在老家破旧的土窑洞内，母亲生下了大妹妹，取名建英。儿女双全的母亲喜悦之情不形于色，欢天喜地，幸福满满…。

一九六O年春节刚过，接到父亲信函，母亲带着我和大妹再度南下福建省亲。次年农历正月初六(一九六一年)二妹降生福建漳州，取名建平。至此，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为了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们废寝忘食，整日忙碌…。加之父亲军务繁忙，根本无暇帮忙。

地处华东南的福建，气候潮湿闷热，北方人不服水土。母亲很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身体常感不适。我和俩个妹妹先后长痱子、生水痘，急坏了母亲，累坏了母亲，为照顾我们。妈妈昼夜疲于奔命，应接不暇…。井台打水，孱弱母亲，力不从心，使筋暴力，勉强而为；买菜买米，孩子无人照看，也只能怀抱小的，手牵大的结伴同行。至于给孩子们哺乳、喂饭、灌药、洗澡更是小心谨慎，细致入微，生怕出错，天天如此…。致使精明干练的母亲每天操劳过度，休息不好，身体明显瘦了一圈。她以自己体重减轻十几斤的代价，换来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

一九六一年，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减产欠收，加之偿还苏联外债。全国人民从领袖到平民都在勒紧裤带，共度饥荒。远在昔阳老家的祖父饥饿难忍，周身浮肿，迫不得已千里南下福建寻子度灾荒…。

祖父到达后惊呀地发现，福建这边父母的境遇也和老家不相上下，粮食供应短缺，根本不够吃。贤惠的母亲想尽办法调剂生活，照顾到来的祖父。每顿饭先舀出一小碗大米干饭，然后把白菜叶子、萝卜樱子等煮到锅里，熬煮成菜叶稀粥。祖父先吃一小碗大米干饭，然后再喝点菜叶粥，顿顿如此。而母亲只喝菜叶稀粥，从不吃白米干饭(自己忍饥挨饿，尽力照顾祖父)。正直的父亲，虽在部队食堂上灶，从未违犯纪律给祖父买过一个馒头、一碗米饭。只是难为了母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为了更好地照顾侍候年老的祖父，母亲只好花高价在集市上购买无粮点心饼干，给祖父添补充饥。母亲的贤惠孝顺祖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老人家深知自己的到来吃掉了母亲的定量供应，致使母亲营养不良，日渐消瘦。大约半年后，执意让父亲送他回家。父亲在送祖父返乡途中转道大上海买了几本线装古籍书(祖父酷爱看书)送给祖父。回乡后的祖父不久便因病去逝，享年六十九岁。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从军十八年的父亲被批准转业。并于六三年四月告别军营，告别战友，携带家人踏上了回乡的路程，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昔阳…。

回乡后，父亲被组织部门安排在本县粮食局工作，任支部书记。在单位附近租借了两间民房暂且安身。一九六四年农历四月初九，我最小的妹妹降生，取名建芳。母亲这次坐月子，有年逾古稀的姥姥伺候帮忙，母亲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我只隐约记得母亲和姥姥整天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我想这大概是分别十几年的母女俩再度重逢的缘故吧 !

几年后，年迈的姥姥突患精神方面的疾病，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心急如焚的母亲经常回娘家探望侍候。隔三差五拿回姥姥沾满粪渍的衣裤洗净晾干后，再托人捎回。并经常差遣我和大妹下午放学后给姥姥送牛奶、麦乳精、糕点、面包、饼干之类的食品。晚上在二姨家住一宿(二姨和姥姥家住在一起)，第二天一早返回县城学校上课。经年累月，从未间断。直至一九七一年姥姥病逝。

一九六五年，县城街道改造。在梯云阁附近一处大杂院内。房管部门分配给父亲两间福利公房，我们总算在县城有了自己的家，安顿了下来。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没有一点政治问题、经济问题的父亲也被卷入其中，挨斗挨批。并被降职下放到本县李家庄公社王家山大队劳动煅练，接受贫下中农教育。

父亲被下放农村后，家庭生活的重担，抚养教育子女的责任又一次落在了母亲柔弱的肩上。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吃喝拉撒，缝补洗涮，轻重营生等基本都由母亲一人承担，操劳费心…。

自打我从记事起，总能看到母亲勤劳的身影，穿行奔忙于屋里屋外，操持着所有家务。常年累月、起早搭黑、省吃俭用、受累操心、细心打理着自己俭朴温馨的小家，精心照顾抚养着我们兄妹四人…。

自打我从记事起，母亲经常教育我们诚实向上，谨慎做人…。厉声呵斥打骂，语重心长教诲，总担心我们的行为出错走偏、误入岐途、自毁前程、遗恨终生…。慈母训戒，谆谆教诲，令我们兄妹一生受益匪浅，至今想起，犹在耳畔…。

风雨人生，往事如烟。多年后，我们兄妹四人均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尽管如此，仍然倾尽全力帮我们带孙子、看外甥…。殷殷母爱，舐犊之情，恍如昨日，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悠悠岁月，苍海桑田。

二十四年，弹指挥间。

二十四年间，我对已故母亲的思念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未淡忘，逾发浓烈，逾发深沉。正应了那句老话 : ‘’人越老越怀旧，越老越想娘‘’…。

我母亲的一生，是历经艰辛、磨难、坎坷、平凡的一生…。

我母亲的一生，是贤惠善良，勤劳朴实、相夫教子、持家有方、无怨无悔的一生…。

我母亲的一生，是如‘’蜡炬成灰‘’，甘愿奉献、乐于付出、‘’燃烧‘‘自己、为子女照亮幸福生活的一生…。

母亲啊 ! 亲爱的妈妈 ! 我们想你 ! 真得好想你 !

写于二0一八年农历四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