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小风月（连载一）

心若无尘

村小风月
一  
岩沟村小学不大，蹲在半山腰，就像荷叶上的一只青蛙，张开了嘴，蹬着前边两条腿，做势扑捉远处飞近的虫子。 岩沟村北西东三面皆山，南有青涟河蜿蜒流过，村子土地贫瘠，独不缺大大小小的石头，因而岩沟村也算名实相符。村子不大，村小也小，一至五年级六十多名学生，因而村民们都说，照这样下去，非把半山腰那只“青蛙”饿死不可。 这不暑假快结束了，村里学生娃们还没有老师，村支书马国明已经朝乡教育办跑过三五回了，乡教育办的陈主任总叹气说，是个问题，是个问题。他一边给马支书让烟，一边给马支书算起了帐:你本家马瑞老师高低不愿在本村教了，说本村的孩子不好教；去年请的代课老师王妤芳今年结婚了，婆家离学校远，也不能代课了——马支书接过话茬，那你就忍心看着学校吹灯拨蜡？陈主任试探着说，马支书，你看能不能把你村学校撤了，到娃们到花沟上？马支书大叫说，亏你想得出来！花沟离岩沟二十多里，小学娃们离家能行吗？！陈主任叹了口气说，那让我再想想，过几天给你回话。 三天后的早上，马国明被卧室里的电话铃声惊醒，他拿起话筒，里边便传来陈主任高兴的声音，马支书啊，我给你派四个教师你看怎么样啊？太好了，太好了！马支书大声回答，心里却颇有些纳闷:先前说人缺，而今怎么有四个人了呢？
二 
尽管我事先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里恶劣的条件惊呆了。 ——摘自支教教师朱晓华的《支教日记》 八月未的田野，原野的秋庄稼已直起了身子。朱晓华从乡教育办的大院里出来，沿着陈主任指引的大路——说是大路，其实不过是田间的一条机耕路——迤逦前进。天空秋阳杲杲，晒得地面有些发烫。尽管前两天刚下过雨，但秋庄稼却像没有受到雨水的滋润，半死不活地枯立在那儿。这也难怪，岩沟村土薄田瘠，地面很难存住雨水，每逢降雨，水都顺着仄仄的斜坡流进了青涟河，做别村子，呜咽东去。 朱晓华背着一大捆行囊，行进在着弯弯的，倾斜的机耕路上，他每走几步，就绊了几个趔趄，心下颇有些不满，“未知的学校，你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转过几道弯，绕过几户人家的院子，爬上陡峭的山坡，便来到一座破旧的院子边。晓华远远看去，忽然觉得这所院子前高后矮，心里想，怎么活像一只跃跃跃起的青蛙？慢慢得走近端详，晓华心里简直对自己的观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所院落张开大口——因为它从没大门，伸长舌头（院子伸出青砖的长路），门楼多年没见修葺，它的上面长着密密的稗草，风吹过，便“沙沙”的响，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棵白杨树发出“萧萧”的声音，左边的一段土墙已经倾倒，右边几间瓦房的大门歪歪斜斜挂在那儿，中间的上房破旧不堪，门上的油漆早已脱落，中间一根枯树干上绑着长长的木杆，木杆上挂着一面破旧的国旗在风中摇曳。 晓华心里咯登一下，莫非这就是岩沟小学？
三
青涟河边的台地是岩沟村的宝地。人说“岩沟村石头滚滚，青涟河两边白菜心”，说得不错。半山腰的土经过长年累月的冲刷，在河畔形成了深厚的土壤。此刻已是秋初，台地的蔬菜长得正旺:豆角秧长得一人多高，几根豆角架斜斜地搭在一起，它的身上已被翠绿的藤蔓缠满。秋风吹来，叶片与叶片相撞，发出飒飒的响声。豆角地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此刻吕旭朝正推着自行车行进在这条山路上。 吕旭朝是个乐天的人，走到那里都能快乐地活着。年过四旬有八的他，已经教书二十多年了，附近的村村寨寨，学校和教学点，都留下了他的脚印。屈指算来，杨寨、刘家坡、赵家圪瘩的孩子，大多都教过，而今陈主任又让他到岩沟村小教书。陈主任给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二十余年来，他一直如此，他就是这样的人:乐天、达观、知命，再说，不这样，又能如何呢？人生，如果不能忍受，那就权当享受吧。 台地附近的山路是用鹅卵石粗铺成的，骑车上下颠簸，十分难走，只好下车推行。一边推，一边想起昨晚《梨园春》中王小的几句唱词，不禁信口哼出:—— 什么圆圆在天上？ 什么圆圆在路旁？ 什么圆圆大街卖？ 什么圆圆它在绣房？ 正准备自娱自乐，自问自答，自弹自唱，谁知路旁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里竟飘来脆生生，俏吟吟，甜得像沙糖的女声—— 月亮圆圆在天上， 车轱辘圆圆在路旁。 烧饼圆圆大街卖， 镜子圆圆它在绣房—— 声音宛转，柔美，完全出乎吕旭朝的意料，他情不自禁停下了车子，想寻寻这悦音的来源，那豆角蔓像绿色的海洋，哪里能找到？只好信口又唱:——我问你天上星星有几行？ 地上道路有多长？ 一尺白布多少眼？ 一斤芝麻多少双？ 豆角地里传来柔美甜净的歌声—— 星星论颗不论行， 道路论里不论长， 白布它论尺论寸不论眼， 芝麻它论粒论颗不论双…… 吕旭朝想过去看个究竟，他哪里好意思？但心下又不甘心，伸长脖子向豆角地里寻觅，隐约在绿蔓丛中可见身量绰约，秀发如瀑，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是的，浅蓝色连衣裙的背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