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坚强地留在岁月的岸上 ——写给我的朋友石健 文/黄石松

文心亭主

十年前的春天，我在湘西不幸患上了一场重病。医生指着诊断书忠告道："必须戒酒，注意均衡饮食，少吃油腻，多吃有维生素的。"不管医生怎么说，那种天昏地暗来日不多的感觉袭上心头，这天起我走路的步子开始颤颤巍巍了。

于是，我抓紧时间去吉首第一小学看望了正在读学前班的儿子。这是肝脏上的问题，在学校门前我想抱他却又担心传染，欲罢不能的情绪令我伤感不已，后来写了《好大风》。这篇文章投给了团结报社，由副刊部编辑石健老师刊发。

这位石健老师，其实我们是朋友。那些年里，我曾在《边城视听报》做了一段时间的兼职记者和编辑，大家经常一起外出采访湘西州重大题材。因手机科技不够发达，虽然没有微信、没有朋友圈，我们总是其乐融融。

记得有年春天的隘口村，兴冲冲的石健从新闻采访车上下来，一个箭步滑到在田坎里，很多人都记得从田坎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没错，摔得一身泥的石健比谁都开心。我也下了车，见到此情此景便主动把呢子夹克脱给了她。石健一把接过我的上衣，两手一捆把它系在腰间，对我说："等我洗干净，再还你。"

同行的记者们纷纷夸石健的英姿飒爽，非常有湘西范，这个身影被我用于后来的小说《彭叫天》里。

半年后，石健打电话给我，问我看了团结报没有，那篇你写你屋儿的文章发表了。

我说看了，留了一份报纸放在家里收藏了。

石健说，你有件衣服在我这里，有时间来取吧。

我说哪天来乾州办事，再来取吧。

石健说，我帮你那篇《好大风》推荐到全国报纸副刊征文比赛，得了个银奖，过来取证书吧。

我说无所谓啦，我都要死了，奖不奖证不证书都无所谓了。

石健说，你疯了吧你，你赶紧来团结报，我等你。

这天下午，形同枯槁的我来到团结报社。石健抱着女儿把我带到大楼后面的竹林，详细询问了我的病情和生活近况。我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着病，说着因病引起的生活种种不便，还说了同事不小心流露的鄙夷……

那时已深秋，偶尔几片枯黄的竹叶落在周身，让我更感凄凉。石健的女儿捡起一片竹叶放在石桌上，转身又玩去了。过了一会儿，石健终于开口说话，你帮我看一下女儿，我去办公室给你倒杯水，你讲了那么久，估计嘴巴也讲干了。

我连忙说，我不渴，这病不能带孩子，要是传染就麻烦了。

石健猛地站起来生气的说，你又没死，你这个病，我不怕，我就不相信我女会被传染。你帮我看好她，不要让她摔倒，摔伤了我找你的麻烦。现在我去办公室，给你取衣服、证书和到杯茶水。

石健不由分说地走开了，我望着她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立即想到了我的儿子，又是一阵苦楚涌上来。

二十多分钟后，石健回到了竹林，递给我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和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证书和夹克。她说，我也忙，你喝了这杯水就回去吧，也不要东想西想。还有啊，我看你的酒量也不行，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酒也戒了。

我点头称是，随后拎着口袋起身告辞。

不料石健又说，你一天到晚说自己写小说，我希望你真的写出来，写得好我就给你发连载。我们讲话算数！

这话传到耳边时，我已走了很远。按照石健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分贝，估计团结报办公楼左侧一至三楼都能听见。讲话算数的承诺令我面红耳赤，平地一声雷般的信任令我热血沸腾。

三年后，我去州医院体检，没想到诊断书上出现了"脂肪肝"三个字。这不由令人想起一道四川名菜金银肝，腊月里，新鲜猪肝裹着一条板油熏制半月，洗净蒸烹、切片、油炸即食。也就是说那该死的肝病，终于远离我而去。只是没想到当年石健鼓励我的话也随之消失无踪了。

当时的湘西，摄影成风。我也认为摄影这活儿花哨，来得快，便用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台相机、数个镜头，投身到湘西摄影大军去了。每次我擦拭镜头时，我就自我安慰，一切都是为写作积累素材。摄影既锻炼身体，又体验生活，在湘西爱上这门手艺，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放下笔的几年里，我就没怎么联系石健。

近两年来，我和龙骏峰、方君才等几个朋友办了个叫品湘西的自媒体，发了很多关于湘西民俗、地貌的原创小说、诗歌和散文。这引起了石健的注意，她向我约稿，并约法三章。一是必须原创；二是投稿稿件必须自审过关，意思是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修改病句和调整框架；三是如非要一稿多投的话，务必如实相告。

石健对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重点强调特别是你，注意错别字和语法，不要生造词和乱用典。摄影图片别给我投稿，摆拍痕迹严重，技术还需提高

这三章并非霸王条款，属于投稿须知，更是一名文艺爱好者和作者的底线。虽然我对她的重点强调有点耿耿于怀，但我爽快的答复，明白，品湘西和我做得到。

2018年春天的乾州古城里，一天清晨我去湘西文史书店参加"读书阅事"文化交流活动，见到了活动主事人石健。她给我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黄金茶，介绍说这是隘口老树上的新芽，要好好用心品品。

我笑问，石健老师是不是希望我这颗老树也发新枝啊？

石健笑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其实大家活着，就很好了。

这天湘西文史书店人头攒动，八县市的朋友们纷纷发言。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喝着色泽金黄的茶水，神思飘扬地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下午……

很多年前那个下午的团结报二楼，石健应是早早走进办公室，从文件柜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然后抓了一把茶叶丢在塑料杯里，冲上了热水。她站在二楼办公室临窗的位置，轻轻掀开窗帘往下看，她的女儿像小小天使在竹林里跑着，看见我弯腰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跟着她女儿……石健站在窗帘后应是笑了。

她没有急着下楼，否则那杯茶水应该很烫手。

石健应是估计着女儿把她的信任彻底传达了我的心里，才缓步下楼，若无其事的走到竹林。

从办公室到竹林不足两百步，这个细节被我忽视了许多年，重新审视那二十多分钟让我心生羞愧。现在想起来，我的朋友石健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维持了我的自尊，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还成天嘻嘻哈哈，也难怪她会说："活着很好。"

这句话是朋友见面的喜悦，老老实实的交待，或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期待。更深层次的意思我一时半会还不能悟道，却让我想起高尔基这样一句话：

真正的朋友，在你获得成功的时候，为你高兴，而不捧场。在你遇到不幸或悲伤的时候，会给你及时的支持和鼓励。在你有缺点可能犯错误的时候，会给你正确的批评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