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羊

钟国梦

　　我的故乡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这里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周围青山环抱，峰峦雄伟，村里像没有人踏足的世外桃源，安谧而神秘。这里虽然不富裕，却有着让乡亲们自给自足的农林牧副，其中，全身都是宝的山羊给这个山村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故乡的山羊，有黑色的，有白色的；毛细而长，冬天，羊毛里还藏着厚厚的绒；角如弯月，身形苗条，就像干练的小媳妇。在众多家畜里面，山羊是相对自由的，对牛和驴来说，缰绳往往是它们活动的半径，但山羊就不一样了，它们的活动范围遍布山谷间，小溪旁，甚至整座青山上。

　　记得小时候，我当过“打畔”，打畔，打畔就是拦拦田地畔的羊。夏天，把羊群赶到大山上，羊倌便坐在高处看羊吃草，我是几乎不能坐的，必须不停地到处跑动拦羊，因为山谷间的田地里生长着村民们种的庄稼，一不留神，羊就会跑到田地里吃庄稼。

　　夏天放羊，中午是不能回家吃饭的，早上临走前，母亲早已为我备好了午饭，那是一个铝制的饭盒，里面装满了小米粥和少量的腌制咸菜。中午时分，把羊赶到山谷间的一处阴凉地，我和羊倌便开始了简单的午餐：接开饭盒，到山谷间的泉眼处接一股清凉的泉水，跟米饭拌匀。原生态的小米饭醇香，夹杂着又香又咸的腌菜，再加上清凉透顶的泉水，现在到高档饭店都体验不到这种可口的美味！

　　吃完午饭，羊倌早已躺在阴凉处的青石板上打起了呼噜。此时，我的责任更大了，有些不听话的羊就趁这个机会偷偷溜走，不过，开始时，羊们都能安静的卧上一会儿，看着它们都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什么，我也不由地躺在了石板上，此时，眼前是苍蓝的天空，深邃的如同看不见底的大海；轻盈的云朵雪白雪白，时而像一层轻纱，时而像种在天上的花朵，时而像奔跑的动物……看着看着，好像自己也变轻了，在漂浮，在移动，如梦似幻。

　　最有趣的是春季母山羊下羊羔，这个季节的“打畔”责任更大，不但要帮助羊倌拦羊，还肩负着“提羊羔”的重任。母山羊下羊羔，不管哪个时候生下来，“打畔”的就得提着羊羔，引着大羊，把它们娘俩送回主人家，因为刚生下羊羔的母羊也需要一两天的“产假”。就这样，我从山上提着羊羔送至主人家，一天要往返好几次，常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喜欢小羊羔，虽累也高兴。羊羔刚生下来后，母羊不厌其烦地舔舐着小羊身上的脏物，直至舔得干干净净才停了嘴。小羊羔的成长速度真有点不可思议，乳毛刚干，便蹦蹦跳跳调皮起来，一会儿钻到妈妈肚皮底下，一会儿跑到石头顶上，一会儿又“咩咩咩”地边叫边撒欢儿……

　　最难忘的要数夜间跟父亲一起在山上看羊了，因为夏天羊圈里热得很，为了让羊们健康成长，一般在夏天，羊群就在山上过夜。在高高的山岗上，搭一个帐篷，再选一块较平缓的山坡，把羊聚集在那儿。那时，人们轮流着晚上到山上看羊，当轮到父亲的时候，我常常跟随父亲一起睡在那神秘的帐篷里。有时，遇到下雨，帐篷被雨水打得“啪啪”作响；雨水从帐篷两侧“哗哗”地流；再加上时断时续的电闪雷鸣，空旷幽深的大山中真好像有什么妖魔鬼怪从天而降。羊儿们也害怕了，“咩—咩—咩—”，叫个不停。此时，父亲会打上那把自制的伞（白洋布上刷了一层红油漆），照着手电筒，站在羊群里，用特有的号令跟羊儿们呼应着，羊儿们的叫声渐渐的平息下来，雨依然下着，雷声依然响着……。事后，父亲告诉我，如果不这样做，一旦有个响声大的雷，羊就会炸群，四散而去，后果不堪设想。

　　有时，半夜里忽然醒来，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难以入眠，只好爬起来遥望夜幕下连绵起伏的群山，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盏灯，或者几盏灯忽明忽暗，便觉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赶紧闭上双眼，抱住父亲，因为我常听乡亲们讲述“鬼点灯”的恐怖故事。不过，有无畏的父亲在身边，有一群善良的生灵作伴，一会儿便不觉得害怕了。

　　在大山里放羊，很少有好路可走，长好草的地方大都在峡谷间，山顶上，况且，山羊天性猴气十足，走高低不平、荆棘丛生、山石交错的山坡如履平地。所以，放羊人只好跟着羊在大山里奔波，每天要走几十里山路，鞋也磨得特别快。

　　放羊人往往穿得都是家里女人自做的鞋，鞋底是井下拉煤皮带裁的，鞋帮是用针线缝制多遍的硬衬布（用玉米面浆糊粘贴多层的布料）。然后把鞋帮跟鞋底用麻线绳订在一起（用针锥纯手工订）。这个过程被称作“做鞋”，村里的女人们几乎人人都会做鞋，所做鞋的外表大致都差不多，但有的女人做得鞋看起来喜人，有的女人做得鞋看起来霸气，有的女人做得鞋看起来绵软……母亲说：“从鞋的外表，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的性格特点。”可是，就是这样的特制鞋，放羊人穿不过一年，鞋底会磨穿，鞋帮会刮坏。

　　长期打畔，使我对放羊也知道了不少知识。山羊吃草时，由头羊领着，头羊走到哪儿，羊群就跟到哪儿。头羊如长空中飞翔的一群大雁中的头雁，是掌握方向和目标的。众雁高飞头雁领，羊群吃草也如此，头羊决定着一群羊到哪儿去吃草，头羊吃草并非信马由缰地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它眼瞧着羊倌，跟着羊倌走，羊倌的差使就是羊吃草的导航。

　　放一群羊最害怕的事情，是怕羊炸群和离群。炸群就是羊猛然间受的惊吓，如被捅开的马蜂窝，一时很难控制；羊离群是指某些不听话的羊擅自离群，单独行动。发现任何炸群的迹象，有经验的羊倌都能及时找到处理的办法；对那些经常离群的个别羊，该受到惩罚的绝不可手软，轻则鞭打，重则驱逐出群，进行圈养。另外，调教一头有领导力的头羊也是十分重要的，不仅能让放羊人省心省力，还能带领羊群的其它羊找到好草吃，教给它们不脱离集体。

　　所以，放羊也是有学问的。据说，以前皇帝曾向一牧马的童子问治理天下的办法，童子说：“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童子的回答使皇帝受到很大的启发，称童子为天师。清理害群之马是管理天下的方法，我有时想：牧马如此，放羊如此，当下教育管理也无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