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 2016年农历九月初九是母亲九十岁的诞辰。可是她老人家却在2011年公历的双十一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从此,让每年都热闹的双十一多了一清冷。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在这些天我不时涌起对母亲的思念,不知这位默默无闻的母亲在九泉能否含笑?</div><div> 母亲没有文化,斗大的字一个也不识,电话也不会拨。户口本的文化程度栏皓然写着:文盲。她既不能认识外面的世界,也不能清聆听外面世界的声音。</div><div> 1988年11月我带着孩子随军來海南。过了两年后,丈夫去大连上学,学期两年。我在部队子弟学校学校教书,那时是七点到校,当班主任,班里有五十多个学生让人操心。可我还带着才五六岁的儿子,很辛 苦,于是,只好请母亲来帮忙。</div><div> 1991年9月,丈夫去大连上学了,我托探亲的战友回部队时把母亲带来。一同前往的还有战友的父亲和另外一位战友的母亲。当时从湖南来海南要三天两夜,非常辛苦。战友在出发后的第二天的晚上把三位老人带到海口,上了海口到三亚的汽车。把他们安置好,汽车还在等客,迟迟没开,战友就坐到前面座位看录像了。可是从没出过远门的母亲神情恍惚了。她说她当时想到了在农村养的猪在晚上要吃食了,于是悄然无声地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走向陌生的海口……</div><div> 当时家里没电话,我知道母亲走丢的消息时,已是第二天早晨。这真是晴天霹雳,让我这个年轻,刚来海南不久的人犹如立在孤岛,四处茫茫,并且随处都是深渊,潜在着种种危险。好在丈夫部队的领导给予帮助,安排人帮我照看孩子,并安排好一个战士和我一起去海口寻找。就在我要去海口时,基地干部处接到电话,说基地驻海口的观通营里有一位老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说是来三亚给女儿带孩子的,女儿是部队学校的老师,女婿是部队的,于是就联系上了我。在煎熬中的我终于解脱了,只要母亲找到了,平安了,就是最大喜讯。母亲没文化,又不会说普通话,那天晚上她看着都长得相似的房子找啊找,说话别人又听不懂。是一个离我老家很近的湖南洞口籍的战士早晨买菜时听懂了母亲的求助,也许是苍天的眷顾,都是同为军人的家国情怀,于是老乡就把母亲带回营部,帮助寻找。这个再也没有谋面的同乡战友,只能深深留在母亲的记忆中。</div><div> 我赶紧往海口去接母亲,一见面,她幽幽地说:“你怎么才来啊?”我说要坐七个多小时的车才能来。她很惊讶,在她的想象中,海南岛就是水中的小土堆似的,象个村子一样,老人走丟了,昨晚就应该找到了。并且打了电话,她以为一放下电话就会出现。她根本没有想到还要等那么久。后来她与我一起坐车回三亚,一路上她就看着窗外说:这里有山,有土,有河,有桥,与老家的地形地貌没有区别,怎么说是岛呢?她的确比进荣国府的刘姥姥还要惊异。</div><div> 来到三亚后,因为语言的降碍,她无法用自己拥有的语言与外界交流,只能与几个同乡聚聚。她们一同去买菜,互相帮助比划交流。然后在家做饭。下午几个老人一起在大院散步。回来后常告诉我:今天我们从毛主席那里开始走,走到雷锋那里,又走到看电影那里……这叫外人听得膛目结舌的描述是告诉我从司令部门前的毛主席雕像前走到码头的雷锋画像那儿。另外常让我难受的是,这几个从乡下来的老人,对别人丢弃的桌椅,衣物等非常惋惜,她几次要求我去看别人丟的东西有多好,我知道她的节俭心里,因为这不是在乡下,有些东西的确可以用。而在这里,东西再好,没有使用价值,都是废物。她看到我强烈的不满,才离开了垃圾桶。现在我每次看到丢弃的还可以用的物件,总会本领地想起母亲,驻足一会,回想一会,是母亲給了我具体的记忆,是记忆让我成了有同样情怀的母亲。</div><div> 母亲没文化,她一辈子没有要求过别人对她的帮助,一是她没有这种需求,粗活细活都可以做。二是她的生活再也不能有半点地主富农的小资情调,她的出身不好,要接受劳动人民的监督,而不是让他们给予帮助。她从来没有要求我们给她做过任何重活累活,总是自己亲力亲为。我们小时候对她最大的欺骗就是在农忙时节常以读书的名义欺骗她。只要她看到我们拿着一本书,她就不会支配我们做事。那时,父亲在外工作,这对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似乎是一种荣耀,实际上她承受的的辛劳比丈夫在家干农活的妇女要辛苦得多。由于出身的问题,在生产队干活时不能偷懒,要积极。因为出身不好对父亲的干部身份多少是有些影响的,她生怕自己的行为对父亲再有影响,时时小心谨慎。在生产队既要积极干,又不能出风头,夹着尾巴生活。自己家的自留地要种好,一家人要吃,养的猪也要吃。每天早出晚归不说,常常是出门挑着猪牛粪类的肥料,回家挑着地里收的红薯瓜果等作物。收几千斤的地瓜,都是她从离家几里路的山坡地里挑回来。自己没有生个男孩本身就有一种愧疚,这苦力活只能她自己默默承受。在农村,男孩不仅仅是用来撑门立户的,的确有些重活需要男人的体魄。可是这种性别难以平衡的弱势,在母亲注入了汗水和泪水后得以平衡,甚至倾斜。我们家的地种得很好,每年的地瓜收很多,嗮的地瓜干也很多。我读小学时,就挑着地瓜干去卖过,挣到过零花钱。蔬菜,大豆,荞麦,等都种了一点。每到来年青黄不接时,农村很多人吃了上顿找下顿,这时,我们的母亲常常悄悄接济别人一点。那时穷人多,接济谁?能接济多少?母亲很谨慎,常常自己节衣缩食去帮助别人。因此,她在村里虽出身不好,虽只生了四个女儿,却很受人敬重。</div><div> 母亲没文化,却嫁了个有文化的丈夫。父亲教过书,后来调到县文化馆从事文艺工作。在县里写过剧本,当过导演,的确有文化的荣耀。记得有一次母亲去县城看父亲,看到父亲正在教人跳交谊舞。五十年代,文化干部要带动大家跳交谊舞,县里派父亲去省城学过。母亲见了,心里堵得慌,转身就走回家,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后来父亲追回家里解释,还请长辈帮助劝解,这事才平息。这跳舞的事母亲一直没有释怀。因为她弄不懂为什么男女要一起跳舞,外人也无法找到让她能听懂的理由。</div><div> 母亲特别期盼能生个男孩,生了四个女儿对她来说是低人一等。生最小的妹妹时,已经四十岁了,把所有生男孩的希望都寄托在生小妹妹身上。生下来一看是女孩,脸色都变了。她让我的大姐去告诉父亲,想寻找一点慰藉,父亲单位的一同事一见大姐就说:“小孙,你妈妈生弟弟了你来告诉爸爸,是吗?”心情复杂的大姐没说话,父亲就以为真生了个男孩,由于工作多,觉得家里有帮助的人,就很放心,没有赶回家。可是在家的母亲以为父亲嫌弃她又生了个女孩,家都不归,在月子里就病倒了。是村子里的邻居觉得父亲过分了,跑到父亲单位给父亲训斥一顿。父亲知道情况后才请假回家照顾安抚母亲。也就是这样,母亲本身就有生女孩的自卑。</div><div> 大姐出嫁后,父母亲总担心老了身边没人照顾。爷爷去世得早,父亲常操心起一大家的事。于是,父亲就做了一个决定,让三叔的二儿子已有二十岁的堂哥过继到我们家。理由是母亲在农村耕作作需要一个人照顾,我们上学了都相继离开了家,家里常常只剩下母亲在家。父亲兄弟六个,有五个都在外工作,只有三叔在农村照顾着一大家的大小事物,照顾奶奶,很辛苦。可是三叔却一连生了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子长大了,都要找对象,要送彩礼,要盖房子,这对当时的农民来说,的确也是困难。出于对三叔的关心,父亲让堂哥来我们家,住我们的房子,我们帮助他成家。我到现在都能感觉到父亲当时的良苦用心,他不是瞧不起他的女儿,更不是嫌弃我们。他当时的确让我们过我们应有的生活,在外面读点书,也不想为了他们去招什么倒插门的女婿,这对我们也是一种保护。在父亲看来,他是从大局出发,照顾了劳累的母亲,为一辈子在农村辛劳的弟弟减轻了压力。再说凭着父亲对母亲的理解,堂哥来我家我们也不会亏待他,本来就住在一起,只是吃饭睡觉的地方稍有改变而已。父亲觉得是给子女给自己都做好了安排。但当时的母亲虽然心里不愿意,她接受不了一个侄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儿子,并且把自己辛苦一辈子的家业全給了他。她觉得这是一种不公,是对女儿的一种伤害。可是凭她的文化程度和家庭地位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为了我父亲,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难以主宰的后半生,她只能选择接受!</div><div> 同样受到感情绑架的哥哥来的那一天是含着泪的。虽说在村子里,别人说他是从糠箩里跳到了米萝里,日子变好了。可是二十年的血缘的感情不是说变就变的。好在母亲的大气,视为己生,我们帮他成家立业,哥哥也担起了家的重担。父亲、母亲去世后,都是哥哥在主事。把父母安葬在老人自己选好的高山上。安葬后的第二年,哥哥自己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青石块为他们砌好墓地,按上墓碑。我们每次去父母的墓地,都是哥哥手拿砍刀、锄头,在前面给我们开路。把父母的遗像供奉在神龛上。每到节日,父母的生日时,都会烧香,烧点纸钱告慰故去的父亲母亲。这让我们这些不在家乡的女儿心里有一种安慰。</div><div> 母亲的勤劳和善良也赢得了在外工作的父亲的感情。记得有一年,父亲给母亲买了一快做棉衣的驼绒里,想让母亲再买一块绸缎面料做面,这样做的棉衣轻而软,也保暖。可是母亲不愿意买绸缎的面,嫌贵,还觉得穿绸缎是解放前的地主穿的,自己成份不好,怕别人说。后来自己买了块斜纹的卡里布,很厚,做了件大棉衣。并且把驼绒里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发现她穿高级的棉衣。</div><div> 年纪大了的母亲下地干活少了,爱上了做布鞋。她的辛勤劳动没有得到我们的回应。我们一回家,她就翻出她做的鞋子,薄的,厚的,都有。那时候的我们很不喜欢穿布鞋,觉得土气,没有买的塑料底的鞋子漂亮。每次她把鞋子送给我们时,我们都会当做负担。八十岁的时候,还拿出她做的一橱柜鞋子在说,她给她的女儿,女婿,孙子都做了一双鞋,你们自己挑好收好,我眼睛看不清了,不做鞋了。现在我还收藏着她拉的千层底的鞋,这曾让我不屑的鞋子,现在已经深深藏在我的心里。</div><div> 母亲没文化,在海南住了几年的女儿也没告诉她海南有多大。母亲没文化,她的四个女儿有两个是教师也没有告诉她她的名字怎么写,电话怎么打。我们总觉得自己有文化,母亲没文化,从来就是我们来安排她,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一辈子的不易。现在想起来,我们是多么傻。母亲用锄头和扁担写出了不凡的“妈”,用汗水和泪水浇灌着这个家!是她告诉我们人生的不易,是她在默默诠释着一种文化:勤劳、质朴、善良,德行天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