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独自一人第二次来安西。 我去火车站接母亲,天气很冷,下着雪。两年没见过母亲了,母子相见的喜悦让我心里有些急切,同时又忐忑不安,充满焦虑。 那时坐火车就是一场体力和精神的炼狱,如现在神剧里演绎的冲锋一般。火车还未停稳,人们就扛着行李疯狂的跟着车跑,眼睛盯着车门,瞄着窗,呼唤喊叫。当车停下来时,门未开启,人们已涌在车前,年轻人则翻窗而入,回过身接行李,抱小孩,拉女人,呼天抢地;而当门打开时,却又争先恐后,乱着一团,挤在门口。维持秩序者拿着木棍,胡乱的敲打着人群,骂骂咧咧,那敲人的木棍两端漆黑,中间涂成白色,让我想起翻经斗云的孙大圣。火车临近启动时,人太多门无法关上,有人神勇的双手把着车门,缩腿腾空,双脚踩在最后上车人的背上,用力往里踹,像我小时候打猪草往背筐里将草踏实!这种场景以春节前后最甚。 母亲是在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时来安西的。她很久没见过在同一个城市里打工的两个儿子,想看看儿子们过得怎么样。母亲便留下父亲一个人在老家,千里迢迢,坐船走水路,再换乘汽车,再挤火车,辛苦至极! 雪下得正急!熙攘的人群中,我看见母亲背着个特大号的牛仔布包,腰躬得很低,在穿梭的人流中跌跌撞撞,为了看看儿子 ,背井离乡,泪水裹着雪花,我眼前一片蒙蒙。 母亲背的大牛仔布包里,除了几件换衣服,余下都是吃食,花生,红薯干,红薯欠粉等等,大大小小的一袋袋装得妥妥当当,沉甸甸的,一千多里的路程,中途换乘交通,特别是挤列车,也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头! 母亲的到来,让我和弟弟开心了好几天,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里,我们的感觉却是如沐春风。 在母亲到来不久的一天,恰逢我和弟弟都休假,于是和弟弟一起决定带母亲到外面吃顿饭。母亲呆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连像样点的餐厅都没进过,甚至看见城市的路灯都觉得好奇,一直感叹不知道要费多少电,弄得我无言以对。 <div> 弟弟选了一家较好的餐厅,母亲特意穿上带来的最好的一件衣服,她说到大餐馆吃饭要收拾得体面些,认真的样子惹得我和弟弟暗暗发笑,也让我心生愧疚。 </div><div> 餐厅里灯火辉煌,母亲怯生生的小步走到门口,门迎小妹的低头问好使她不知所措,明亮的地板让母亲频频侧身打量自己刚换的新鞋。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两辈人能千里之外聚在一起,传递着千百年延续下来的母慈子孝 ,本是一副温馨绝美的画面。但是太美的画却有人恶意的将其撕裂,肆无忌惮。 </div><div> 北方的雪,在进入腊月后更加肆虐,橱窗外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div><div>一个卖帽子的小贩推着车在街上踯躅,冷冷的雪花飘进他颈项,小贩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我起身走出餐厅,早该给母亲买顶帽子了,为人子的粗心令我感到羞愧。我叫了一声小贩,他居然没听见,我又大声的唤了他一声,在他回过身的同时,一句粗暴的骂声从道行树的外面传来,小贩呆着不动了。 </div><div> 四五个醉酒的人在车道上踉踉跄跄,林荫的掩盖下如鬼魅一般晃动,好似我的声音打扰了他们,其中有人竟向我暴起粗口。我没理会他们,又叫了一声小贩,一个酒鬼突然蹿到我的身边,举拳照我头上一击,粹不急防,我本能的一低头,重重的一拳打在我额头上,瞬间就起了个大包。莫名其妙被打,我一时气急,一拳回过去,打在酒鬼小腹上,他哼哼唧唧的蹲在地上。犹如捅了马蜂窝,几个人上来对着我拳脚相加,他们人多势众,加上雪地湿滑,我一下摔倒在地。</div><div>弟弟冲出餐厅,挡在摔倒在雪地上的我前面,我趁势爬起来,和弟弟一起与几个酒鬼撕扯混打。 </div><div> 母亲也出来了,叫喊着住手。被我打中小腹蹲下去的酒鬼站起来,一脚把母亲踢倒,猛踏母亲的手,我听到母亲疼痛的呼叫,像刀子撕裂我的心! </div><div>恶念在我兄弟俩心头腾起,也许酒鬼们也清醒了,居然扶着一个被弟弟打得满头是血的人仓惶逃了,我和弟弟要追打,被母亲叫住。餐厅里的几个食客出来把母亲扶起,可怜的母亲,一根指母被活生生的踏破,血滴在白雪上,格外醒目,刺得我几乎晕过去!我和弟弟搂着母亲,泪如雨下。 <div> 从医院出来回家后,我看到母亲面色苍白,十指连心,我知道她忍受着疼痛,但母亲却安慰我们说没事。指骨已碎,怎能不疼呢!况且母亲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何其痛楚,我心如刀割! </div><div> 后来再谈到那晚发生的事,因雪多路滑致我摔倒,母亲从此就特别关注天气。 <div> 伤好后母亲回了老家,据父亲说她后来对天气预报达到了痴迷,不管遇任何事情都要放下,等看了电视里的天气预报才又继续做事。几个子女在不同城市,母亲对每个城市的天气了如指掌,该添衣服该换鞋,母亲总是不厌的通知我们。以致我很多年都没必要看天气预报这个节目。</div><div> 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时,我正在外忙得不可开交。电话是父亲打来的,时代的变化,已经让智能手机得到了普及,再也不是我们母子三人遭人殴打想去报警都找不到电话的年代。我和母亲通了视频电话,她消瘦得厉害,说话声气若游丝,我看着电话里的母亲,无法忍住的失声痛哭。</div><div> 赶回到老家时,母亲已是弥留之际,我小声的呼唤她,母亲突然睁开眼睛,她认出了我,她用尽全力的说了一句话:我等你等得好苦!</div><div> 我跪在地上,围着母亲的床来回爬行,大声叫她,只是她已远行,一别千年!</div><div> </div></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