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 八五年国庆期间,我们在苏州作短暂停留,转到南门附近看到有去盐官的轮船,就买了两张傍晚的船票,准备一睹钱塘江大潮的风采。感受一下"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的壮观场面。</h3><h3> 南门客运码头上的小火轮,在运河上突突突地冒着黑烟,正卯足了劲儿,准备把我们游客从水路带到钱塘江边。原本宽阔的运河上,浮着一排排的大木头,我们的船将要从木头中间的水道施施而行。</h3><h3> 那个年代,出去旅行的人并不多,人们还没有意识到,除了日常生活之外,还有诗和远方。</h3><h3> 船舱很简陋,几张桌子几张长木椅而已。我们靠窗边坐下,可以边欣赏运河傍晚的美景,边享用船老大精湛的厨艺。乘客和船员们都陆续上船了,汽笛长鸣一声,小火轮像刚从睡梦中被喊醒的瞌睡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驶出了南门码头。</h3><h3> 游客大概二十多人,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有高分贝聊天的、有嗑瓜子的、有就着卤汁豆腐干喝啤酒的,每个人的共同心态就是极其开心、极其放松。</h3><h3> 我俩心情自然也大好,点了两菜一汤,开始细嚼慢咽起来,窗外吹进来带着几丝桂花香味和温润水汽的微风,清澈的河水轻轻地从窗下的船舷滑过,远处的宝带桥渐渐沉入夜幕中。</h3><h3> "杀一盘?杀一盘吧?"一个近乎哀求的声音,从舱门口传过来。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过半百的干瘪男子,穿一件洗得灰白的中山装,衣服有点大,在身上耷拉着,尖而瘦的脸,架在鼻梁上的高度近视眼镜后面,一双期待的眸子正闪着迫切的光芒。他双手宝贝似的捧着一张马粪纸做的象棋盘,蹲在舱门口的台阶上,对每一位经过的男士发出急不可耐的邀请。</h3><h3> 终于有一位男子蹲下来应战了,眼镜男激动得直搓双手,平静下来后,伸出颤抖的右手,下起了他的妙招。很快那应战的男子就败下阵来,一般人第一盘肯定不会认输的,应战者涨红个脸低吼道:</h3><h3> "再来一盘!"</h3><h3> 眼镜男正中下怀,喜形于色的逗着他的猎物。</h3><h3> "要不是我刚才多喝了几囗,这盘我肯定赢你!" </h3><h3> 看围观的人多出来了,那应战者灰溜溜抽身逃走了,跑到座位上猛喝啤酒,心里直纳闷儿:我怎么会下不过一个老老头?</h3><h3> 接下来的厮杀,眼镜男如探囊中之物般地把挑战者斩于马下。</h3><h3> 老公喜欢博弈,早就离开座位跑去观战了,几局下来,年轻气盛的他看得血脉贲张、跃跃欲试。但他不急于参战,只是认真的研究眼镜男的每一步棋,他静静的站在一旁,边看边咬手指甲,格卜格卜吃豆子似的。咬完一只手的指甲,他终于忍不住了,蹲到眼镜男面前,撸起衣袖,大声说:</h3><h3> "我倒不相信呢,我来和你下一盘!"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眼镜男兴奋起来,眼睛里里射出饿狼似的光芒!</h3><h3> "当头炮!"</h3><h3> "啪"老公虎虎生威。</h3><h3> 眼镜男不紧不慢地应对。</h3><h3> "哎呀呀!"老公一声惊呼,下意识的想悔一步棋,手刚要落下,空中突然飞来一只瘦骨嶙峋的爪子,把老公的手腕狠狠地捏住了,那眼镜男大声喝道:</h3><h3> "不许悔棋!"</h3><h3> 老公甩着酸疼的右手,绞尽脑汁,把左手的指甲也咬遍了,还是没拿下这一盘。</h3><h3> "再来!"老公当然不服输,两人又劈里啪啦下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只见那眼镜男,眯起了双眼,很惬意的把双手抱在胸前,时而拿眼睛瞄一下已抓耳挠腮的对手,那舒服劲儿,像戒烟几日的老烟枪,躲在厕所里面,猛抽了几口香烟似的,那滋味,真是赛神仙啊!老公推开棋子,又要来第三盘。不过这回他很知趣,低声朝眼镜嘀咕道:</h3><h3> "你水平也太高了,下盘让子棋怎么样?"</h3><h3> "怎么可能呢,绝对不让!也不许悔棋!"眼镜男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h3><h3> 老公愤愤的站起身道:</h3><h3> "不下了,不下了!他奶奶的,这棋没法下!"</h3><h3>看到老公真不想下了,眼镜男又急了:</h3><h3> "下吧、下吧,就一盘,这是最后一盘。到盐官还早着呢!"</h3><h3> 船已到嘉兴,窗外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一轮明月已高高挂起,夜已深。小火轮喘息似的马达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h3><h3> 舱内两人又在捉对厮杀,那硝烟越过窗舷与浓浓的夜色相交汇......</h3><h3> 天亮了,轮船驶入盐官镇,两岸的水埠头上,早起的女人们已开始刷马桶、洗衣服,赶早市的人们撑着他们装满新鲜蔬菜、水产的小船靠岸了,远处隐约传来鸡鸣犬吠的声音。</h3><h3> 我们的船也靠岸了,来盐官观潮的人竟然很多,我们随着兴奋的人群跳上了岸,突然,老公若有所思的四处寻找,我知道他在找那棋痴眼镜男呢。</h3><h3> "你看,在那里!"</h3><h3> 码头阶梯的角落头,眼镜男左手拎一只黑包,右手拎一只棋盘,正落寞地独自前行,高度近视的眼镜后面,那双眸子已失去了原有的饿狼似的光芒。一会儿,他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h3><h3> 晓红2017.11.25写于休斯顿</h3><h3> </h3><h3> </h3><h3><br /></h3>